時至今日,距離王國維自殺已經過去近80年了,關於他的死因依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今天,更多的人認為,王國維的死因研究牽涉到中國近代政治、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因此可以說,王國維是一種文化人格的代表,他的自沉而死,如同他的遺著一樣,充滿了中國文化的玄奧,令人思之不盡。
王國維(資料圖)
本文摘自《民國十五疑案》,張宏 等著,中華書局,2006年4月
1927年,王國維沉湖事件牽動了當時及後世眾多學者的諸多情思,人們紛紛撰文闡述己見,至今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一個人的死因受到學術界如此重視,也是歷來少有的奇事。
對王國維的死因,其親屬自始至終諱莫如深。而後世臆測大致又分以下幾種:
一為「殉清」說。
中華民國成立以後,王國維始終不肯剪去辮子,不僅自稱「亡國之民」,而且其著作及書信對清室始終以「我朝」、「本朝」、「國朝」、「大清」相稱,無一例外。可見,他始終以清朝遺老自居,其忠於亡清的態度極為堅定。
1917年,王國維曾經熱切期盼張勳等復闢成功,並為清朝的復闢做過詳細的謀劃。此後,他又在其《庫書樓記》裡明確表達了「山川重秀,天地再清」的期望。1924年,王國維在其《籌建皇室博物館奏摺》和《敬陳管見折》裡,又分別要溥儀「益崇聖德,務廣聖學……以俟天心」,再次流露出對溥儀「得國」,成為「中國將來之共主」的希冀。
清朝被推翻時,王國維曾感嘆「漢土由來貴忠節,而今文謝安在哉」。其中的「文謝」指文天祥、謝枋得。後者於抗元失敗後拒不出仕,絕食而死。張勳復闢事件失敗時,王國維曾認為參與張勳復闢事件的康有為、沈曾植等「北行諸老」恐「只有以一死謝國」,「如再覥然南歸,真所謂不值一文錢矣」。既然如此,王國維自己身為人臣,便必然守忠貞之節,如果需要,自然「以一死謝國」。而在王國維自殺以前,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流露過「殉清」的念頭,例如,他在1924年「甲子之變」時曾「援君辱臣死之義,欲自沉神武門者再」。在1925年8月,他又曾說到「事到艱危誓致身」。
王國維「自沉」昆明湖的時間,正是馮玉祥軍隊逼溥儀搬出故宮,避居「日使館」,又轉天津「張園」之後。而王國維為清朝遺老,此前還曾「奉召入宮」,做了溥儀的「五品銜南書房行者」,實即溥儀的「老師」兼「圖書館館長」,如此種種,完全可以說明王與溥儀的關係之密。其至死仍留一條辮子的舉動,更表達了對溥儀的國士知遇之感。由此推論,王國維死於「殉清」,也並非捕風捉影。其思想基礎和遺老心態,導致最後以自殺而「完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更有人進一步考證,認為王國維遺書所說「五十之年,只欠一死」是一典故,出於《宋史·范質傳》。範質為後周世宗所重,曾於世宗臨終時「受顧命」,輔佐年僅七歲的恭帝,但他卻在趙匡胤奪取後周皇權、建立宋朝時未作反抗,「降階受命」,有負重託。故宋太宗趙匡義對他有如下評語:「循規矩,慎名器,持廉節,無出質右者。但欠世宗一死,為可惜耳。」王國維在遺書中用了這一典故,足以說明其死是為了忠於前朝,即為了殉清。另外,顧炎武於明亡後拒絕仕清,也曾經說過「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耳」。顧炎武號「亭林」,辛亥革命以後,羅振玉對王國維曾「以亭林相期」,王國維自己也以「可幾於亭林先生」自許,故「只欠一死」的思想對他無疑具有啟示作用。他選擇象徵清王朝的頤和園昆明湖自沉,說「今日乾淨土,唯此一灣水耳」,更是出於對清王朝的眷戀,對亡清盡其忠貞之節。
所以王國維自殺後,梁啓超以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比之,當時的清華校長曹雲祥和羅振玉、吳宓等也均持「殉清」一說。魯迅在《談所謂「大內檔案」》一文中,稱王國維「在水裡將遺老生活結束」,可見也為此觀點論者。
前期的陳寅恪也同意這種觀點。其《王觀堂先生輓聯》之上聯「十七年家國久魂銷,猶餘剩水殘山,留與纍臣供一死」就包含了這個意思。其中「十七年」指辛亥革命之1911年至王國維自沉之1927年。「家國」指被辛亥革命推翻之清朝政權。「剩水殘山」指頤和園。「纍臣」則借稱王國維。顯然,輓聯認為王國維以纍臣自居,眼見復闢無望,故而選擇象徵清王朝的頤和園昆明湖自沉。這就是關於王國維死因的「殉清」說。
然而,也有人反對此種說法。反對此說者認為,若作深層次的剖析,溥儀之重於王國維,在於彼時之「用」也;而王國維之依於溥儀,在於宮中有藏書、讀書的環境,當然也不能排除由此而發的「師生」之情、「知遇」之情含在其中。因此,王國維與忠於清室的羅振玉、鄭孝胥、陳寶琛等人有別,鄭孝胥等人效命清室復闢,不惜委身於日本政客,而王國維卻選擇了擔任清華大學教授一職,心無旁騖,潛心學術。僅僅是這樣一種關係,就能促成為溥儀而赴死,似尚不足為信。至於對清朝的看法,王國維曾經在史詩式長詩《頤和園詞》中,對明、清兩朝興亡何其類也,感慨不已,對慈禧太后專政給以無情的嘲諷,如此等等,均看不出對清室的感情濃度幾何,倒像是一位冷靜的觀察者。因此,如果硬要以「殉清」一語,囊括王國維死因的話,過於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