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歌合戰」:江河日下的日本版春晚
潘妮妮
「紅白歌合戰」，這個日本人陽曆新年前夜必看的節目，在2009年12月31日迎來了它的第60期。就像中國的央視春晚一樣，這個節目也經歷了初播時的輝煌和在新的時代無可奈何的冷遇。兩者更為一致的是，儘管面臨著這樣那樣的詬病，從演出名單到方式，它們的一點一滴卻仍然處於關注榜的頭條。
潘妮妮
關於「合戰」的戰爭
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後的1946年公曆除夕之夜，或許是為了給戰爭之後貧窮、頹廢、無所適從、混亂和灰撲撲的日本增添一點新年的顏色，一個叫近藤積的「日本放送協會（NHK）」電臺節目製作人決定在「除夕夜」用廣播放送一場紅、白兩組歌手之間的「比賽」，命名為「紅白歌合戰」（「合戰」是日語中對「戰爭」的一種比較老式的說法）。
儘管節目命名的靈感來自於日本劍道比賽中紅、白兩組對抗的傳統，但近藤想打造的是一個美式的現代娛樂節目，在節目中貫穿「Speed, Sexuality, Sports」（速度、性感、運動）的「3S」要素。有趣的是，近藤將這個節目企劃按照當時的規定遞交給盟軍司令部審核時，相關人員認為「合戰」（戰爭）一詞實屬敏感，遂為改名作「紅白歌唱比賽」。
1945年12月31日22時20分到1946年1月1日0時，這個在很短的時間內緊張拼湊了童謠、將軍歌曲調重新填詞改編的歌曲、新老流行歌手以及西洋民謠樂器演奏的「比賽」成功在電臺播送。出乎製作者的預料，這個即興的企劃居然大受歡迎，以致在5年之後的1951年1月，NHK又製作放送了新的一期，這次，製作人員們終於如願以償使用了「紅白歌合戰」一名，並沿用至今。1953年1月，NHK製作放送第三期，同時第一次嘗試電視轉播，同年的12月31日又製作放送了第四期。自此「紅白歌合戰」才成為每年除夕的慣例，至今也是日本受關注度最高的電視節目。
與中國「春晚」相同的命運？
對於中國人而言，最好的理解「紅白歌合戰」——通常簡稱「紅白」的方式就是：這是日本版的春節聯歡晚會。雖然兩者在具體形式和內容上存在若干的不同——比如「紅白」以歌唱節目為主，而沒有類似春節晚會上舞蹈和曲藝的內容——但兩者至少存在兩個共通點。
首先，兩者都反映了東亞文化圈新年的傳統習俗和以家庭為中心的社會結構。儘管和中國人用農曆來定義新年不同，明治維新以後的日本人逐漸傾向於用公曆來定義新年，但是和中國人一樣，傳統的日本人都傾向於在這最重要的節日裡和大家族團聚一堂，一應娛樂活動也在家族範圍內展開。這種時候，收聽或收看一臺能同時引起全家各年齡層興趣的廣播或電視節目，無疑是家庭新年娛樂的上佳選擇。
「紅白」採用的是女性歌手組成的「紅組」和男性歌手組成的「白組」輪流上場表演、競爭勝負的方式，現場有由運動員、作家、演員等知名人士組成的評審團，電視觀眾也可以進行投票。表演者既有家喻戶曉的「演歌」（日本大正時期創造的一種大眾音樂形式，最早被用於針砭時弊，後來發展為以鄉愁、悲戀為主要內容）歌手，也有當年紅極一時的流行音樂人。這種形式的節目一方面能夠吸引不同性別和年齡層次的家族成員，同時也能引起人們的參與興趣，這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不失為一件價廉物美的樂事。
在1962年到1985年的20餘年中，「紅白」的收視率一直高達65~80%，雖然在1985年之後收視每況愈下，但仍有約40~50%，它幾乎每年都是全年的電視節目收視冠軍，僅有少數幾年被幾場特殊的體育賽事超越。如果沒有家庭團聚的新年習慣做支撐，這個節目長期取得這種高收視率無疑是不可能的。
其次，「紅白」的發展和「春晚」一樣，反映了電視——以及之前的廣播——這樣的現代傳媒手段隨著時代的發展，從巔峰狀態到現在面臨越來越多挑戰的過程。在經典日劇《從北國來的人》中，有對跟隨父親到北海道墾荒的少年在除夕夜如何想盡辦法去別人家收看「紅白」的專門描繪，這段經歷也被作為重要的青春記憶反覆出現在主人公的回憶場景中。對於主人公而言，一年一度的「紅白」，還有那些讓他熱血沸騰的偶像歌手，就像他在冰天雪地的北海道近乎原始的艱苦生活中，連接他和他所思慕的「現代」社會的唯一紐帶。事實上，在日本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類似的描寫俯拾皆是。從一定程度上說，電視和電視所播送的「紅白」在被這些作品提及時，已經不是一臺電視節目，而是特定時代的一個象徵物。
當然，有高潮總會有低潮，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之後，「紅白」的收視率江河日下。自從1986年收視率首次跌破60%後，這個數字就明顯下滑。到2009年，「紅白」已有10年時間收視率只有40%上下，僅為其全盛時期的一半。對「紅白」歷史的維護者而言，這肯定是一個遺憾，以至於日本媒體每年都要花些篇幅來談談「『紅白』重振」的問題。但其實這也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信息渠道的多樣化和城市化的高度發展，衝擊了電視在傳媒手段中的崇高地位。同時，更多的電視臺加入了搶奪除夕夜收視率的行列，以2009年為例，與「紅白」同時段的一臺搞笑綜藝節目和一場某著名格鬥選手的告別賽，都有不俗的收視成績。更多的人開始在除夕夜選擇離開「蝸居」在家看節目的方式，而去參加五花八門、商業化的跨年活動，或者是來一場旅行。當人們不再遵循先輩的生活方式時，「紅白」這種類型的娛樂就開始與大眾漸行漸遠了。
60年後，關注不燙仍熱
很多年過去了，「紅白」的舞臺依然金碧輝煌，閃閃發亮，但那已經不是一個人們嚮往的富裕現代社會的象徵，而更像是一種俗氣品味的反映，正如日本最大的網絡社區「2CH」所言，那是「農村的爺爺奶奶」喜歡的東西。
為了吸引年輕人，NHK降低了「紅白」上「演歌」歌手的比例，而更多地採用年輕的流行偶像，但似乎收效甚微。剛剛放送完的第60期歌會，雖專程從蘇格蘭請來「英國達人」「蘇珊大嬸」，並力邀日本老牌組合SMAP、女歌手濱崎步，以及新銳的AKB48、NYCBoys等，卻並沒有造就收視率回升的奇蹟。2010年1月2日公布的數據顯示，第60期歌會的收視率與去年持平，前半部分為37 .8%，後半部分為40.8%。
收視率無法提升的原因，一方面是「演歌」愛好者轉去看同時段播放「演歌」的收費頻道；另一方面，年輕人對流行偶像的興趣已經遠遠無法與上世紀70、80年代相提並論了。80年代的男女青年們以追星獲取時代對自己的認同，而現在更多的人在「2CH」上惡毒戲謔那些追星的少女都是現實中無人問津的「醜女」。
然而，「紅白」作為日本電視娛樂的巔峰之作，至今仍然擁有極高的關注度。除了收視率的數字外，每一年剛開始，媒體就要開始推測這一年的「紅白」表演者名單，有望出演「紅白」也是藝人宣傳軟文中常見的一項內容，獲邀參加「紅白」的藝人，也總少不了要真誠地表示一番「不勝榮幸，不辱使命」云云。不過這些關注並非都是正面的，NHK對「紅白」的策劃若有疏漏，也會引來媒體的批判之聲。例如2007年除夕夜上，一位當紅歌手在表演時突然脫衣露出透明緊身衣，在電視上形如裸身，引起騷動。事後因肇事者未有回應，僅有NHK出面向觀眾道歉，民營電視臺便藉此集體唱衰NHK和「紅白」，前前後後好生熱鬧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