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白馬篇》節選
在中國的古代詩歌中,有的以情勝,有的以意勝,而有的篇目,卻純是以才情與氣勢取勝。曹植的《白馬篇》,便是這樣的一首詩作。就全詩的情緒與風格來看,《白馬篇》應該屬於曹植早年創作的作品。當時曹植頗受曹操看重,被認為在諸子中「最可定大事」 (《三國志·魏志·陳思王傳》裴注引《魏武故事》),正是英雄氣蓬勃於胸,意氣最為風發的一段時期。這一點,在《白馬篇》中可以說展現的淋漓盡致。
作者 祝枝山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在全詩的一開篇,曹植便向我們展示了一副極具動感的畫面——神駿的白馬,套上了黃金裝飾的馬具,正飛一般地奔馳。而「西北馳」三字,又使我們不自覺地為這一畫面設置了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的壯麗背景。單單這一句詩,便極儘先聲奪人之妙。接下來,詩人又自設問答,這位奔向西北方的壯士是誰呢?原來,乃是幽州、并州一帶的「遊俠兒」。這位遊俠兒,少年時便以精良的武功,建立了極大的聲譽。
緊接著,曹植便用了四句詩,極力鋪陳其武藝的高超。這種「俯、仰、左、右」的對舉法,營造出一種強大張力,凸顯了「遊俠兒」的難擋之勇;而「破、摧、接、散」數字,亦極為精彩,顯示出了曹植對於用字的刻意錘鍊。
作者 楊力舟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白馬篇》節選
在全詩的下半部分,曹植則轉而描寫遊俠兒「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的赫赫軍功,以及「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願為國家捐軀赴難的慷慨情懷。最後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作結,可謂氣勢流貫,神氣完足。韓愈在談到作文時,曾有「氣盛言宜」之論。其實,這句話用於評價曹植的早期詩作,亦極為妥帖。
圖源 全景網
值得注意的,這位「遊俠兒」究竟是誰呢?能夠擁有這樣的駿馬,以及如此昂貴的馬具,自然不是普通人,亦不可能是一般的軍官或兵士。其實,若我們將《白馬篇》與曹植的另一名作《名都篇》對讀,便可發現這位西北馳的遊俠兒,頗有著遊戲京洛的貴遊少年的影子。如鋪陳射藝之善,《名都篇》寫到「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與《白馬篇》「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可謂出自同一機杼。而這兩個人物身上,無疑又都有著曹植本人的深深印跡。
作者 趙孟頫
3
說到底,曹植所描述的,並非現實中的兵士,而是理想中的英雄;「遊俠兒」所經歷的,也並非現實的殘酷的戰爭,而是充滿著浪漫主義的想像中的戰爭。與之相較,曹操戎馬一生,歷經大戰無數,史載其用兵「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故「每戰必克,軍無幸勝」。然而,在這位久經戰陣的「幽燕老將」筆下,戰爭卻有著迥然不同的一幅樣貌。如《蒿裡行》寫到:「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這是民眾的苦難;而《苦寒行》中寫到:「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則是士兵的痛苦。
作者 宮素然
相形之下,「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的戰爭歷程,無疑顯得太過浪漫、太過虛幻,而「厲馬登高堤」這種極具舞臺感的亮相,也只能視作曹植這種理想化自我形象的一次展現。不過,這一點,卻未必不是曹植早年詩作的妙處所在。而聯想起這位「遊俠兒」「悵然絕望」、「汲汲無歡」的頹唐晚景,不由得引起讀者更為深沉的感慨。
撰文 | 劉子立
排版 | 青 浦
責編 | 萬哲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