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彥
2020-03-18 09:15 來源:澎湃新聞
當此酷疫更相思。
相思,應該是一種過時的情感活動形式吧,此之帶有時和空的不及而產生的虛無的玩意兒,當今恐怕只封存在陳舊的唐詩宋詞之類前些年忽然殭屍復活走紅的所謂「國學」之中抑或民間豔歌浮曲裡了,那東東或在杯水主義式的現實裡,變得陌生而可笑過時甚甚矣……
你飛至再遠或者被高鐵的匣子裝著運得再陌生,李白李商隱李賀李易安李約瑟李龜田李斯特李斯基之流再遠勿可及之處,「康別特」之「微信視屏」依然足以使爾汝無需愁唱可笑的相思也,故亦可認為科學已經基本上滅絕了相思這個有些兒紫有些兒黃有些兒藍有些兒粉的無用之物,一言以蔽之:背時可笑了無用了幾近消亡了那古舊的「相思」啊……
然而,禁足於四壁之內的小老兒我,近時卻常被這兩個無色無臭的字兒無端光顧挑惹,或者相起來,或者思起來,怪也是怪乎甚怪也哉,無端的如塵如絮如絲地忽隱忽現地襲我來思——我且擋不住也無須擋其尊駕地亂夢也似地被左被右了呢,且效過時前朝人朝花夕拾般地掏些勞什子無次無序地供錄於此也罷:
之一:買櫻桃的人此非人也,乃一本書。是俺七十年前讀到的課本以外的第一本說部——老家的舊耕讀人曰之謂閒書、雜書者。自茲始七十年來我讀過不計其數的教我越讀越糊塗的各色無用的閒書、雜書,這一本卻算得「處女(男?)閒雜」,那所演故事居然未為時光淘去,常會破夢而來,教洒家付出一份無用的相思。
七十年前讀閒書 謝春彥畫作書的開本一手巴掌大,大約類似後來曾迷戀過小學數年小人書的64K罷,仿佛失卻了封面,故不知作者譯者為何許人,白話,有民國時期的注音符號,二、三年級程度的我,讀來並沒有障礙,也不知是否為周氏兄弟的功德。故事是說大年夜,舉家大小焦盼男主人領了工錢回來買米菜解飢,哪知此公卻在返途中經不得酒癮的蠱惑,居然買了酒和下酒的櫻桃,年便以飢和失望杯具了。當時我以童兒之身亦舉家常陷於飢貧之中,所以真切地打動過我,催我純真的珠淚。
我自幼便對禍我家國的日本鬼子素無好感,這本小書卻讓我朦朧地感到敵邦也有別情呀,這也算文學的力量嗎?或許童子之讀與感動是抹不大去的,對於那個曾令我亦恨亦憐的日本男子和他飢切的一家便生根似地時常令我不能忘懷,也算是生出無端而難忘的相思了。大約過了六十年,我以之請教友人日本通和日文翻譯家祝子平兄,才知道是武者小路實篤的作品,這段「相思」也算多少多少年後頭找到了宿主……
之二:不存在的畫友應俗生君前年,我有一陣經常做夢,而且大多與水墨山水這勞什子有種種瓜葛,黑夢裡我畫畫,畫純水墨的山水寫生,所寫處又往往不止一回留連反覆,所見人也漸次在黑甜鄉裡幾成熟人,成了朋友、畫友,面目是沌頓的,又各各辨認得出來,其中一位約為中年,溫潤平實,玄衣短髮,可能還留著魯迅式的鬍子,寡言而非無言,與我最為相得,大名為「應俗生」三字,多少夢依稀依稀忘懷忘懷,獨有此君雖經年不夢見了,可還是在我的相思之中。
相思靜處起 謝春彥畫作夢裡山川是昔人詩中常有的形象,然究竟何等樣山與川是夢裡山川呢?往往是難以形容描畫吧,然而彼時的夢起即寫的幾個小卷子如「紅雨圖」等都算如此這般之作呢!應俗生君亦成了我心中的畫友,陌生而稔熟,謙謙君子,納於言,卻友於藝友於道。
常人云日有所思則夜有所夢,夢是現實的B頁或副冊,那麼應君又是何所來而來,何所去而去呢?先前我有「君頻入我夢,我入君夢無」這樣平仄不協的句子,早於夢識應君很前很前,現在亦可移贈應君了。弗洛伊德醫生擅解夢,他的書寫得晦澀,也許是譯的毛病,我不知道弗公有沒有如我這樣的夢經驗和我對於並不存在的畫友應俗生君的友情和相思呢……
案頭花有相思意應君,應君,你在哪裡?
你也因懼於「煞五」之難而遠避於我了嗎?
庚子二月十九夕草於滬上淺草齋畫室,時餘手種的茶花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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