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凱有心事。
他也經常笑，但眼神裡總有淡淡的憂傷。
尤其當方茹提起家人的時候，他就像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瞬間枯萎了。
這個話題，在李凱那，好像是禁忌。
一說，就總能被他用其它事岔開。
有幾次，李凱接家裡電話，也都躲得遠遠的，好像生怕方茹聽到。
方茹追問，他也總是顧左右而言它。
方茹有點生氣，李凱到底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呢。
認識李凱，是在2012年，方茹上中專二年級。
高一屆的李凱從方茹班級路過，周圍同學都在嬉戲喧譁，唯獨方茹在安靜地坐著看書。
少女的臉龐恬淡美好，細密柔軟的長髮順從地垂著。
李凱隨意瞥了一眼，就動了心。
到處打聽後得知，方茹和他竟然來自同一個縣城，李凱喜不自禁。
他試圖接近方茹，以老鄉的名義加了方茹的QQ。
少年的心事藏不住，像退潮後的沙灘，一不小心，就露出了自己的喜歡。
可方茹對李凱好像無意，淡淡的，不多回復，只一心悶頭學習。
校園裡的櫻花敗了又開。有些緣分，可能還欠一點火候。
李凱並沒有氣餒，美好的東西，從來不是唾手可得的。
他願意堅持和守候。
李凱早一年畢業，他回了老家，跟著父親跑長途運輸。
仍然每天堅持給方茹發信息，像是一種習慣，又像是一種內心的約定。
他在靜待花開。
一年後，方茹也回了老家縣城。
那時，李凱跑長途運輸已經有一年。很忙，經常去外地，休息的時間很少。
但不管怎樣，他每天都會抽時間對方茹噓寒問暖。
而一回來，就去找方茹，陪她散步，逛街。
方茹看他困得吃飯時都在打盹的樣子，讓他趕緊回家休息。可他總是笑著說，陪你就是休息。
方茹心頭暖暖的。
相處得多了，方茹覺得李凱挺好的。善良，為人也很仗義，朋友很多。關鍵是對她包容又有耐心。
日復一日的溫暖裡，方茹慢慢接受了李凱，也越發把李凱放在心上。
李凱每次出門跑車，她都提前查好天氣，叮囑他帶好衣服。中途也時不時提醒他多休息，不要疲勞駕駛。
有些心動是乍見之歡，有些喜歡是久處不厭。
戀愛談得順其自然，甜甜蜜蜜。
他們開始暢想未來，連以後生幾個孩子都做好了打算。在對方眼裡，彼此都看到了廝守一生的願景。
可不知為何，李凱對於自己家裡的情況，總是閉口不提。
方茹明白，每個人都是月亮，都有不願示人的一面。可是談婚論嫁，怎麼可能一直繞開家庭呢？
方茹覺得委屈，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
她說，你到底瞞了我什麼呢？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結婚。
李凱慌亂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方茹又氣急敗壞地追問，那到底是怎樣？你說啊。
李凱嘆了口氣，又沉默了。
兩人不歡而散。
方茹賭氣不接電話，不回信息。
幾天後，李凱終於忍不住來找方茹，講了他一直隱瞞的事。
原本，李凱有個很幸福的家庭。他是家裡的獨生子，父母對他百般寵愛。
可七歲那年，父親有了外遇。姑娘懷孕了，逼著父親離婚娶她。
李凱媽媽很難過，卻也心灰意冷，忍痛離了婚。
因為媽媽沒有工作和收入，李凱被判給了父親。
父親很快把第三者娶回了家，從此白雪公主裡狠毒的後媽正式上線。
幾個月後，後媽就給李凱生了弟弟。
七八歲的李凱成了家裡的小傭人，除了洗衣做飯還要照顧弟弟。而後媽，非打即罵，沒有一點好臉色。
李凱親生母親知道後，心疼兒子，將李凱接走了幾年。
可後來，爸爸又非把李凱接了回來。
李凱以為爸爸是想念自己，後來才知道，他是另有算盤。
後媽懷了二胎，行動不便。弟弟上幼兒園，沒人接送，想讓李凱回來送弟弟上學。
李凱媽媽很生氣，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也再婚了，有了孩子，現任老公對李凱也不待見。
說起來李凱有兩個家，其實沒有一個家真正屬於他。
更多的時候，李凱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李凱只能讓自己變得超乎年齡的懂事。
他照顧弟弟妹妹吃穿，還把親媽給的零花錢都給了後媽。
他很努力地想讓後媽喜歡自己，可後媽根本就看不到這些。他做得再好，後媽都覺得是應該的。
後媽明目張胆地偏心。
給弟弟妹妹吃白煮蛋，給李凱喝白米粥。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李凱長得很瘦小。
弟弟妹妹經常有新衣服，李凱冬天連件棉襖都沒有，常常凍得瑟瑟發抖。
可他除了順從，並沒有其他辦法。因為爸爸很怕後媽，從來不替他說話。
中專畢業後，爸爸給李凱買了一輛貨車，讓他也給廠裡跑運輸。
爸爸說，你以後結婚買房，需要很多錢，幹活賣力點。
李凱聽話地點頭，常年奔波在高速路上。
當然有很累，想休息的時候。可剛在家呆兩天，後媽就摔摔打打，說家裡不養閒人，幾張嘴都要吃飯。
李凱跑運輸的錢都交給了後媽，每個月只留一點少得可憐的生活費。
後媽說她幫李凱存著，等他結婚了用。
可事實並非如此。
當李凱告訴了家裡他和方茹談戀愛的事。後媽只嗯了一聲，就沒了下文。而父親怯怯看著，不敢發話。
這樣的反應，讓李凱有點寒心。
他真的很喜歡方茹，想儘快結婚，給方茹和自己一個家。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方茹說，他很怕方茹知道他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所以一直閉口不提。
方茹靜靜聽完李凱的故事，心裡像是坐了一趟長途列車，經歷了很長的隧道，都沒見到光明。
看來電視裡的劇情都是真的，後媽果然是個狠角色。
李凱長長的睫毛沾了淚水，帶著水汽的眼睛可憐地望著方茹，你會離開我嗎？
方茹抱了抱他說，傻瓜，我心疼都來不及。
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以方茹對自己爸媽的了解，他們很難同意啊。
猶豫再三，方茹還是向爸媽坦白了一切。
爸媽聽完李凱家的情況，果然一下子炸毛了。
爸爸說，你趕緊分手。這樣的家庭太複雜，你這麼單純，根本處理不好。
方茹說，我嫁的是李凱，他人好就夠了。
爸爸說，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親媽尚且還有很多婆媳矛盾，何況是個後媽。等你後悔就晚了。
方茹說，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你們的，結婚這件事就讓我自己做主行嗎？
爸媽氣得不理她。
李凱知道後，特別難過。他那麼愛方茹，現在方茹卻因為他，和家裡為敵。
他沒事就來方茹家，陪方茹爸聊天，幫方茹媽燒飯。即便被方茹爸趕出門，仍然笑臉相迎。
方茹爸漸漸看出李凱的誠意。加上方茹堅持要嫁，拗不過她，終於還是答應了。
而李凱家那邊，他知道父親做不了主，於是和後媽說了很多好話，求後媽出面商量訂婚的事。
後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方茹單純地想，萬事開頭難，以後應該會越來越好的吧。
2015年春天，兩家人湊一起吃了頓飯，算是訂了婚。
訂婚後，開始商量房子。
李凱後媽話說得好聽，她交首付給李凱買新房，房貸他們來還，不用小倆口操心。
其實這些年，李凱跑運輸交給後媽的錢，少說也有三十萬，在小縣城，買一套房加裝修，足夠。
所以這套房，等於李凱自己買的。
李凱和方茹都沒有戳破，想維持表面的太平。
2016年3月，李凱和方茹結了婚。
方茹爸媽心疼女兒，也心疼李凱，禮金一切從簡，還陪嫁了不少。
婚後第二天，方茹從私房錢裡拿了兩千塊錢紅包給後媽。
既然嫁進這個家，她想努力緩和關係。
但有些人，終究冥頑不化。
誰也沒想到，結婚沒幾天，後媽忽然變卦，說房子是她的，不想給了，讓李凱回老家的破房子住。
李凱氣到心口疼，他不捨得讓方茹受委屈，所以瞞著方茹，給後媽打了個欠條，就當房子首付的錢是問後媽借的。
這些，李凱他爸不吭一聲。
方茹知道的時候，為時已晚。
她問李凱，你爸都不管嗎？你是他親兒子嗎，有這樣做父親的嗎？
李凱說，我爸很怕她。我爸也怕鬧得厲害了，街坊鄰居看笑話。
方茹說，你們這樣忍讓，只會讓她得寸進尺的。
方茹是很氣憤，可看著李凱，卻只剩滿心的心疼。
因為愛他吧，所以前路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陪著他。
婚後不久，方茹懷孕了。
有天，李凱接到銀行電話，催他們還房貸。原來後媽之前答應還的房貸，一分錢都沒還。
他問後媽，後媽說弟弟上學報補習班花費多，沒錢還。
但不久後，方茹無意中得知後媽給弟弟全款買了新房，而弟弟明明才16歲。
這個女人眼裡只有她親生的孩子，想感動她，是不可能的。
更過分的是，沒風平浪靜幾天，後媽又提出分家。
分給李凱一輛舊貨車，還把買車時借的10萬外債也推給了他們。
方茹氣瘋了。李凱跑去和後媽大吵一架。
那是李凱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和後媽吵架。可後媽在這個家稱霸稱習慣了，李凱的那點反抗，她有點驚訝，卻也完全不當回事。
所以根本無濟於事。
經歷過這些，方茹第一次深刻體會到爸爸說的，嫁人不止是嫁給這個人，還是嫁給他的家庭。
別人的家是避風港，李凱家卻是深不見底的泥沼。
方茹不想長久陷在裡面，她要努力拉著李凱一起往外走。
但要怎樣把李凱拉出來呢，方茹並沒有頭緒。
因為不知不覺中，李凱好像已經受到他爸的影響，潛移默化地習慣什麼都聽後媽的。
很多時候都不敢反抗。
要說方茹沒有後悔，那是假話。
直到爆發了更大的矛盾。
十月懷胎，方茹生下女兒時，後媽不說去醫院看，問候的電話都沒一個。
方茹倒也覺得沒什麼，本來就沒對她有指望。但後媽到底還是惹到了方茹。
按家裡習俗是，孩子出生九天後要辦喜酒。可後媽不僅不同意辦滿月酒，還跑來家裡鬧。
那天李凱不在家，方茹媽在幫方茹照顧孩子，實在看不下去，維護了兩句，兩人吵了起來。
李凱後媽囂張地說房子是她的，讓方茹一家都滾蛋。
首付和房貸其實是李凱自己的錢，後媽還這樣大言不慚。方茹氣到發抖。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李凱他爸依舊一言不發，什麼都不敢說。
那一刻，方茹恨極了公公的懦弱。
後媽的囂張，何嘗不是公公縱容的結果。而李凱，也一直一直在忍讓。
方茹很怕李凱一直忍讓下去，變成第二個公公。
如果這樣，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
等李凱下班回來，方茹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李凱知道後，氣得兩眼發紅，像一隻發怒的獅子。
方茹都有點被嚇到。
然後她聽到李凱給後媽打電話說，以後，你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要再發現你跑來欺負我老婆孩子和丈母娘，我讓你好看！
後媽在那頭愣住了，大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李凱。
實際上，李凱一強勢起來，她反而不敢造次了。
那天晚上，李凱一直給方茹道歉。
他說，老婆，我錯了。以前我總想家和萬事興，總是讓著她。我沒想到她會欺負你和孩子還有咱媽。我現在有自己的家，我要強大起來，保護你們。
方茹聽著，揪著的心鬆了松。
雖然有點晚，但李凱能醒悟過來就好。
經過很多個日夜的努力，2019年，倆人終於還完了房貸和欠款。
為了避免後患，他們堅持讓後媽去辦理了房子的過戶手續。
2020年，李凱和方茹迎來二胎。
後媽又來攪和，李凱直接說，如果你再沒事找事，我會報警的。
李凱的眼神裡不再是往日的膽怯，明亮的眼睛裡燃燒著熊熊怒火。
後媽看到，灰溜溜地走了。
方茹忐忑的心也安定下來。
對於有些人，軟弱，退讓以及善良，只會助長她的囂張。強硬點，才能滅了她的威風。
經歷了漫長的黑夜，天終於漸漸亮了。
後媽其實還是那個後媽，只是李凱不再是以前的李凱。
李凱能夠從那個可怕的原生家庭裡跳出來，方茹很開心。
她知道，李凱是因為愛她，愛孩子，因為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才學會了反抗和勇敢。
當然，她也知道，原生家庭帶給李凱的陰影並沒有完全消失。
有一天，李凱陪孩子玩的時候，忽然問方茹，小時候，我爸應該也很愛我吧。
他說這話時，眼神裡滿是憂傷。
方茹看得一陣難過，她握著李凱的手說，都過去了，我和孩子會一直陪著你。
還不止這些的。
李凱常常做噩夢，經常在夢裡哭醒。幼時父母離婚的痛，後媽虐待的傷，往事歷歷在目，細節不堪回首，時常出現在夢裡。
陰影是一輩子的。
他不肯喝一口大米稀飯，看見就覺得胃疼。其實是心裡疼吧，因為小時候，後媽曾讓他喝到吐。
他還常常自責說，你說是不是因為我，我爸媽才離婚的。我要聽話一點，我爸是不是就不會出軌，這個家是不是就不會散。
明明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可他偏偏覺得是自己的錯。
方茹心疼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李凱常常和方茹說，我一定要給孩子一個溫暖的家。
方茹知道，他會的。
這麼多年過去，他也確實是最合格的爸爸，是個溫暖的丈夫。
有些人在父母的錯誤裡沉淪，有些人在努力規避原生家庭的痛。
有些人墮落，有些人蛻變。
而方茹，願意幫李凱一起跳出原生家庭的坑。
她愛他，所以想要拉他一把。
就像他愛她，所以不再怯懦，努力做這個家的守護神，來守護她和孩子。
作者 | 豬小淺，一個只寫真實故事的公眾號。在這裡，你將看到百態人生。讀豬小淺，相信愛。後臺回複目錄，可閱讀所有故事。公眾號：豬小淺 （ ID：zhuxiaoqian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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