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四寶,筆居其首。在中國文明的歷史長河中,制筆、用筆,是最富中國特色的文化傳承之一。
從制筆工藝來看,揚州的水筆和安徽宣州的宣筆、浙江湖州的湖筆、北京的李福壽毛筆並列為中國毛筆四大流派。而咱們揚州的制筆歷史可以追溯到1100多年前,以其麻胎作襯而獨樹一幟,享譽400餘年。
本期節目,我們特別採訪到了毛筆製作技藝國家級「非遺」傳承人、中國文房四寶協會副會長石慶鵬。
石慶鵬,1948年生,江都大橋人,國家級揚州毛筆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傳承人,國家級制筆藝術大師,中國文房四寶協會副會長、江蘇省工藝美術大師,其作品多次獲得國內外大獎。
毛筆幾乎貫穿了中華歷史文明的各個方面,從原始社會後期的陶器上的彩繪圖案,再到古代的甲骨、簡帛、名家的法帖手跡等,無一不與毛筆相關,毛筆在文化傳承和藝術發展中起著重大作用。漢時,學者揚雄認為「筆有大功於世也」;唐時,柳公權規勸唐穆宗時曰「用筆在心正,心正則書正」;南朝更有「夢筆生花」的傳說。
採訪中石慶鵬告訴記者,據考證,揚州制筆的歷史已有1100多年,出現於五代十國年間。但揚州水筆的製作工藝具體始於何時,已難以考證。歷史上,揚州城及周邊鄉鎮有多處知名的筆墨店和制筆作坊,江都的花蕩、大橋、正誼、張綱、吳橋一帶毛筆作坊眾多,生產技術交叉授受,世代相傳。
據他的調查了解,揚州水筆製作有兩支譜系最為清晰,一支為任氏家族傳承譜系,另一支為丁氏家族。其中,任家在清初(1665)就因擅長自製毛筆而聞名鄉裡,及至任家第80代孫任崇思(字文元)既做筆又開店,廣收門徒,傳授技藝,家人收藏有當初開店時用的「大橋任文元書柬」封印章一枚,迄今已有220多年。現仍保存完好的《任氏家譜》表明,任氏家族已延綿80餘代,任氏第84代孫任世柏,現年已經93歲高齡,也是制筆藝人。不過,現在的揚州制筆,已經從家族傳承轉化為社會傳承。
石慶鵬就是任氏家族制筆技藝第九代傳人,師從朱恩華、朱仲山。而他所創立的江都國畫筆廠,目前是唯一保存著揚州毛筆完整製作技藝的單位。
採訪中記者還了解到,揚州毛筆製作技藝入選國家「非遺」與南方的兔毫、北方的狼毫不同,揚州的水筆兼具了南北方的特點,屬兼毫,筆毛中狼、兔、羊三種動物毛都有,並且以麻胎作襯而獨樹一幟,享譽四百餘年。水筆用麻胎製作,唯揚州有之,這是揚州水筆的重要特色。揚州毛筆也成為「麻墊水筆」,其涵水不漏,經久耐用的功能尤為顯著。
製作一支揚州水筆,運用動物毛以及孔麻為主要原料,採用選、脫、齊、壓、煎、蓋、扎、裝、焊、修、盤、套等一系列加工方法,製成的水筆,具有「麻胎坐襯,含水不漏」的效果。
而揚州水筆在製作時使用的工具也很繁多,多為自製的工具,包括各式各樣的盆具、各式梳具等。製作也極其複雜,需要經過120多道程序,大體流程分為水盆、裝套、旱作三個環節,環環相扣,道道嚴謹。
其中,麻胎製作是區別於其他流派毛筆的最顯著特徵,也是最繁難之處,必須經過選、繞、煮、洗、斷、刷、切、梳、分、搞、夾、煎、對、圓、扎、下線、塗底等17道工序的精心製作,才能達到熟、勻、通、透的效果。貼襯和拈襯時又需根據筆的種類、規格、檔次不同而靈活掌握,這裡面的技藝是藝人長期積累的經驗,可意會而難以言傳。所以業內強調學者悟性,「雖經十年寒窗苦,功夫深淺在各人」。
製作麻胎毛筆時特別強調「大煎大圓」「麻輕功重」等技藝,根據「捏手」功夫的深淺不同,製作出來的毛筆效果也有天壤之別。品質上好的揚州麻胎筆,奇特功能在於含水不漏,欲滴不能,書寫流利。
除了麻胎製作外,揚州毛筆的各個細節,都顯現出精細的水準。以筆尖為例,揚州毛筆以狼毫、兔尖為主要原料,地產孔麻為輔料。狼毫又以東北山區冬季所產黃狼尾質量最好;兔尖又指兔背之毫,以江浙及安徽一帶所產山兔尖為最好。「湘江一品」水筆,選料採用秋季小母黃狼尾毛,其毛鋒嫩細、剛柔兼備,再配以「兼毫」,美觀而有韻致,書寫挺健耐用,故被書家譽為「筆中之王」。
石慶鵬17歲進村辦毛筆廠學徒,因為撮麻胎,手指上開過兩次刀——長期用手捏著毛搓,天天搓就容易產生淤血、長肉釘,要繼續做就得開刀把肉丁切掉。開刀後還是要繼續練功夫,手指上癟掉的地方要有肉才行,他就每天推拿幾百下再睡覺,讓肉慢慢長起來。
「俗話說,世間三樣苦,行船打鐵磨豆腐。石慶鵬說,我覺得應該把我們做毛筆的加進去。做毛筆,功夫都在手上,沒有10年功不行,不認真學,即使學了10年功也做不出好筆。」
在制筆行業中,鼠須筆可算是筆中珍品。
關於鼠須筆的記載,詞源中稱:「用老鼠鬍鬚做成的毛筆。」相傳,古代的書法大家張芝、鍾繇皆用鼠須筆,晉代的書聖王羲之從中得到啟發,用鼠須筆寫下了絕世佳品《蘭亭序》。鼠須筆挺健尖銳,與鬃毫相匹敵,但鼠須筆的製法失傳已久。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由於鼠須筆勁健、耐用的特性,鼠須筆備受歷代書法畫家的推崇。但是關於鼠須筆的構成,歷代有不同的說法。石慶鵬曾經查證過,在中國境內有800多種哺乳動物,其中身上長毛的有300多種,「但真正能用來做毛筆的,只有30餘種。」即便是同一種動物,身體各部位的毛髮粗細、形狀、特性都不盡相同。
對於鼠須,石慶鵬曾經親自抓來多種老鼠研究過:「鼠須,用放大鏡仔細觀察,會發現它呈三角形。」這樣的材料,根本就做不成毛筆。經過仔細地研究,他對傳統的鼠須筆製作工藝進行了改良,採用淮兔正脊梁上的上等兔尖毫,配入一定量的兔須進行製作,這樣的材料非常昂貴,「現在市場價格每公斤已經達到了13萬元」,而且常常是有價無市。
有了上等的材料,在制筆時用水也很考究,最好選擇的是純淨水。200隻淮兔「尖毛」才夠做一支鼠須筆,這樣複雜的工藝,一年也只能製作200多隻。兔須的剛硬遒勁,配上兔毛的柔順細膩,賦予了「鼠須筆」絕妙的手感和書寫效果。有人說這樣的筆寫出來的字可謂是步步為營,步步都有筆鋒。
在第48屆全國工藝品交易會上,石慶鵬的「鼠須筆」獲得了2013年「金鳳凰」創新產品設計大獎賽金獎,很多書法家現場揮毫後大為讚嘆。
用動物毛製作而成的毛筆,工藝細緻而獨有韻味。但動物毛也存在著油脂多,脫脂不好,在製作毛筆時很容易手滑,寫字時也時常出現漏墨的現象。
傳統的技術,採用醃製的方法將動物毛浸泡在石灰水中,用重鹼脫脂,這樣處理過的毛輕者尚能使用,重者可能會失去光澤,脫毛,易斷,沒了柔韌性,更達不到理想的書寫要求。
石慶鵬執著研究的精神,在脫脂這一項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在他從事制筆業的數十年光景裡,他見過無數位制筆工藝師,在處理制筆的輔助材料時,採用高溫的方法來給這些材料脫脂。
雖然沒人嘗試過,但如何不將同樣的手段運用於筆毛的脫脂?
一燒、一包、一揉……他獨創出了全新的動物毛脫脂工藝,採用110度左右的高溫加熱40目或60目的稻殼成灰,用鹿皮包裹稻殼灰和動物毛,在手中邊揉搓邊分辨聲音,到達合適的程度,動物毛上的油脂會經過餘熱自動脫落。
對於這項技術,石慶鵬從來不吝嗇於分享。
在他出版的書籍中以及平日與同行的交流中,他都將自己掌握的這門手藝傾囊相授,「但說起來容易,學起來難。」即使是跟著石慶鵬多年的老師傅,至今也沒有學會辨聲這樣的本領,「聲音粗糙了,就說明脫脂脫過了,剛剛好的程度其實很難把握。」
創新的一連串想法時常從石慶鵬腦子裡蹦出,但是對於老祖宗千百年傳下來的技藝,他依然由衷地敬佩。「揚州的水筆『麻胎作襯,帶水入套』,所謂『麻胎作襯』,就是我們先人在做筆時,以孔麻製作成纖維,像毛一樣細,襯墊在裡面,很難的,工藝很深,它的好處是什麼呢?含水不漏,含水性能好,含墨性能好,書寫流暢。」而單將孔麻製作成髮絲一樣的細,沒有十年的功力,是很難學成的。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煩惱:環境的惡化和工業化的擴張,使得孔麻的種植面積日益減少,野生的孔麻幾乎快要絕跡,而野生的動物毛也越來越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使技藝再好,沒有好的材料也難以加工出精品。」
如何讓這門「老手藝」留傳下去,石慶鵬打算自己為揚州的毛筆製作留下點文字資料。
2013年,作為唯一保存揚州毛筆完整製作技藝的江都國畫筆廠獲得了國家文化部非遺保護的專項資金。「根據國家的相關規定,該專項資金首先可用於非遺項目的書本編撰。資金問題解決了。」經過查詢大量的文史資料與實地考證,石慶鵬和專家們一起梳理了揚州毛筆的製作技藝。
《美在人間永不朽·揚州毛筆》、《制筆藝術六講》、《毛筆與書畫》,這三本書的出版,具有開創性的意義,它們採用了圖文並茂的形式,從揚州毛筆製作的歷史起源到如今的120多道製作工序,再到近千個不同毛筆系列的精品等,都有所涉及。三本書的編纂填補了全國毛筆製作行業暫無史料書籍的空白。
「國內對毛筆的需求慢慢在增加,毛筆的供應卻可能跟不上。生產團隊在衰落,你看我們廠裡的師傅平均年紀57歲,這個傳承的隊伍是多麼可怕!」石慶鵬擔心,5-10年後市場繁榮起來,他們這批老師傅又退下去後,已經沒有人能拿出好毛筆了。「最可怕的就是斷代,沒有人能夠完整地傳承這些工藝了。」
石慶鵬分析,學做毛筆辛苦、收入不高,是他們這一行從業人員不斷流失、收不到年輕徒弟的原因。此外,真正的揚州水筆製作手藝,無法進行工業化大生產,即使研究動物毛進行創新,也只能解決一部分原料的問題。
石慶鵬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注揚州水筆,希望有眼光、有興趣、有毅力的年輕人來傳承這個文化遺產,那樣,揚州水筆一定充滿了生機。
讓高雅的文化走近百姓生活,採訪的最後,石慶鵬大師還分享了作為一名普通的書法愛好者如何選擇一支適合自己的毛筆,記者同時進行了揚帆的視頻拍攝,5月13日下午5:30FM100.7江都廣播歡迎收聽,您還可以下載揚帆訂閱江都廣播觀看這條視頻直播分享。
記者: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