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金沙,你覺得那就很是有那麼點遵義的味道了,那說話的口音,那頭腦的精明,無一不捎帶著些黔北色彩。幾條河流,在奔赴金沙後,也開始正式被稱作烏江了。
▲烏江金沙縣邊境段(葉光良 攝)
金沙過去曾被稱為「打鼓新場」,有「一打鼓,二永興,三茅臺,四鴨溪」之稱,也就是說,金沙向為黔北「四大名鎮」之首,竟連那個製造出「國酒」,打個飽嗝都屬醬香型的茅臺鎮,也不得不屈居其後。
是明清時期的川鹽入黔,造就了黔北「四大名鎮」。你從有關史料中得知,打鼓寨因操練軍隊、預警等以打鼓為號而名,打鼓便成了民間傳統活動,延續至今。自清順治十二年(公元1655年)打鼓寨張姓首倡在打鼓寨開場後,這裡便漸漸地集聚人氣,一時生意興隆,商賈雲集,並取代了過去的永興老場。在清代至民國,以手工業分類,便有7個行業7條街。其中的鹽業一條街,因每天從茅臺鎮運鹽交打鼓新場8大鹽號,住宿打鼓新場的馱馬就達三百匹之多,有三十多家人開著馬店。那時草料不斷,百馬嘶鳴。
▲位於金沙縣清池鎮境內的古鹽道(葉光良 攝)
因為運鹽馬幫,各行各業都興旺起來。鐵匠鋪要加工馬掌、馬嚼口、馬掌釘,棕器店要加工馱馬運鹽用的馬替子、工具袋和棕繩,木竹器店要加工馱馬用的馬鞍、挑夫用的扁擔、背工用的背架子,編織店要加工草鞋、線耳草鞋、麻耳鞋,以賣給馬幫、背工和農民;皮革店要加工防滑的皮製釘子鞋,供給運鹽的人;榨油鋪則要加工馬幫食用的菜籽油、照明用的桐油和烏桕油……
「蜀鹽走貴州,秦商聚茅臺。」被譽為「西南巨儒」的清代詩人鄭珍留下了這樣的詩句。
你注意到,在當年的紅軍長徵途中,曾有過一個著名的但又流產了的「打鼓新場戰役」,反對的人是少數,但多數服從了少數,因為那位想去「打鼓」人是林彪,而最終令其偃旗息鼓的人,卻是毛澤東。
因為歷史不能假設,既然這場戰役沒能發生,那麼一旦開打,它所帶來的是非及後果,只能留待軍事史學家們去評判了。
長徵途中,毛澤東可能也會為遇到這樣一些奇怪的地名而鬱悶,比如「雞鳴三省」,再比如這「打鼓新場」。但他畢竟是詩人性格,有時會感到有趣也未可知。
▲紅九軍團菜籽坳戰鬥遺址紀念碑(葉光良 攝)
也許進行下去,對紅軍來說,「打鼓新場」恐怕會變成第二個土城。毛澤東可能在想,敵強我弱,此時去玩這「擊鼓傳花」的遊戲恐怕不太明智;但如果站在金沙人的立場上,拿下新場,金沙也不會虧待紅軍的,因為他們馬上就可以到「富生同」去打醬油,這個品牌的資歷可比後來的禹謨醋要老得多。況且,日後金沙的紅色文化也就更為厚重了。
「要打你們去打吧,我要走了!」有人來「打鼓新場」時還特意學著毛澤東,那操著一口濃重的湘潭話和拂袖而去的背影。這既讓當年的紅軍統帥部發呆,也讓今日的金沙人發呆。
早年你曾在金沙沿著偏巖河走過好長一段,那條誘人的翡翠水道,在山巒和田園間寧靜而又抒情地穿行,有時還似乎逼真地穿行於你的心底,讓你感受到那份沁涼和碧綠。
埋頭垂釣的人並沒心思關注你的行走,連調個頭他們都嫌麻煩,只見釣線與柳條一起在水面上空低拂;偶爾有人撐船而過,船頭船尾站著一兩隻十分敬業的魚鷹;光屁股的小男孩們在淺水中捏著鼻子往下扎猛子,待露出頭來用手抹著一臉的水;有的地方,比如說老木孔,還有幾個老水車在田間「吱吱」地轉動,將那水在轉圈時半筒半筒慢節奏地傳遞,送入田間。
▲金沙田園風光(葉光良 攝)
你有時也曾加入垂釣隊伍,試圖釣起點什麼來,但有一次上來的是一隻螃蟹;另一次是緊張而又興奮地拉了好半天的釣線,上來的卻是一塊碩大的鏽蝕鐵皮。
那偏巖河卻像一條柔軟的釣線,將金沙不少鄉鎮佛珠般地串到一起了。或許它釣起來的,就是大半個「打鼓新場」。
說來你也感到奇怪,在這被田園風光浸潤和詩化著的金沙,歷史上竟然會有「打鼓新場」這麼個擂鼓棒槌般的名字。
▲爛漫開放的金沙油菜花(葉光良 攝)
話說紅軍兵分三路南渡烏江,你聽說毛澤東在沙土鎮上住了一夜,這恐怕是這位偉人在畢節境內唯一的一次留下貴腳腳印。但在夜裡那位高個子的紅軍統帥抽著悶煙在想了些什麼,你不得而知。一個凡人迷戀香菸是不良嗜好,而偉人抽菸則在吞雲吐霧中蘊藏著大智慧。誰也無法從毛澤東隨手扔掉的一個煙屁股中看出,那後面竟埋伏著他在軍事生涯中的得意之筆——「四渡赤水」。
只可惜這次在「三渡赤水」之後又南渡烏江,卻在金沙後山損失了一位隱蔽戰線的傳奇人物——錢壯飛,一位號稱「龍潭三傑」之一的情報高手,卻不知為何竟然掉隊了,迷路了,走失了。他破譯了無數密碼,卻將自己的最後歸宿弄成一個始終未能破譯的密碼。
▲位於金沙縣境內的錢壯飛烈士紀念碑(葉光良 攝)▲位於金沙縣境內的錢壯飛烈士塑像(葉光良 攝)
多年後這裡卻多了一片紅色風景,並成了「青山處處埋忠骨」的生動詮釋。你坐著遊船,在金沙的三丈水流連。因已變為庫區,這裡烏江天險不再,紅色記憶猶存。
你恍惚記起小時候住過的那所學校,板壁房上貼滿了《新貴州報》,那副刊登有插圖的文章,叫做《烏江渡》,那像散文又像小說的文章,讓你帶著無比的好奇在彼岸神遊半天。
此時離烏江很近,那時離烏江則太遠。
那時你只聽說過金沙江,並不知道還有個金沙,也不知道烏江就這麼溫情地懷抱著金沙。
▲赤水河風光(葉光良 攝)
你抓著大把大把的清池杆杆茶,放入茶杯。呷了幾口,就開始夢回清池。那一天驕陽似火,古驛道馬蹄聲碎。向晚時分,清池的萬壽宮已是燈火輝煌,歌舞昇平。
那裡鹽商雲集,馬廄擁擠。戲樓裡鼓樂不息,喝彩不斷,一齣戲又漸近尾聲。你很想穿越歷史,在馬幫隊裡扮演著一位馬夫,加入那艱辛而又詩意的行走。你汗如雨下,滴落在古驛道上,雙頰留下被風乾的細鹽。在鹽商們搖扇看戲時你還忙著給馬上著夜草,同時要用少量銀元打點客棧的小廝。借著半杯小酒,你向人講述著到四川自貢運井鹽的故事。
▲畢節市廣播電視臺記者在清池鎮境內拍攝鹽茶古道石碑(葉光良 攝)多年之後清池的萬壽宮已在風雨中破敗,馬幫隊的身影已在歷史的拐角處徹底走失,清池的繁華已成為一個傳說。山後的一座荒冢,據說在裡面一夢不醒的,就是當年那位令好多鹽商們眼神發直的花旦。
夢醒之時,清池杆杆茶尚有餘溫。這天你從鹽都自貢的西秦會館歸來,捎帶著一包據說可以治療腳氣的井鹽,並特意要繞進清池來懷舊和思古。那年頭可要幾天幾夜,還要有保鏢護送,才能將鹽運到清池。
▲金沙清池茶園一角(葉光良 攝)
多年後,「打鼓新場」的那部書已被擱上書架,存入歷史,並且從裝幀設計上,都有了些古色古香的味道了。
因有金寶屯和沙溪壩兩處地名,借唐人劉知幾的「披金揀沙」之意,那座小城的名字改成了金沙。偏巖河穿城而過,仍是風韻依舊。
你走到卓家馬路,對著那所有著「竹居」二字的小屋發了一回呆。數年前,那屋裡還住著一位面容清瘦的老人,他與你是忘年之交,是一位畫家,人稱「卓牡丹」,他叫卓問漁。
在「文革」中,他的工作是在畢節人民劇場入口,守候進場的人,看那誰的手裡有沒有電影票。
▲位於金沙縣清池鎮的江西會館閣樓(圖片提供:羅成仲)
後來你認識了他,曾在他的住處,看他鋪著羊毛氈,為你畫墨竹和墨牡丹。你才明白什麼叫作撐竿,什麼叫做寫意,你第一次如此零距離地品味著國畫的神韻。他有許多名言,比如說「遠看女人近看花」。他解釋著自己名字的由來,出自宋人謝枋得的「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他說他老了,不如歸去,那就是回金沙去。他在他的對聯裡,為你描述著白雲寺和高巖寺。你記得他的牆上掛有一幅陳恆安所贈的書法,上面布滿了蜘蛛網。
如今人去樓空,小院裡只剩下戴明賢的對聯「曲徑香飛,上園風雲宜詩畫;蓬門勤掩,深院自通且弈琴」,以及翠竹幽幽、紫藤蒼蒼了。
▲規模宏大的金沙禹謨醋醋罈(葉光良 攝)
還不光是那位畫家要回金沙,就是當初最先弄出那「金沙回沙酒」的釀酒師,也是緣起要回金沙去這一念頭。
那年你在源村,那是「金沙回沙酒」真正的故鄉。村頭那口井,水質清冽無比,但因為產酒,有人便埋頭長飲後戲說,這水起碼都有20多度。在酒廠,你看見一隻小蜜蜂,從酒糟堆上醉得滾落在溝坎之中。
▲金沙古酒系列產品展示(葉光良 攝)
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金沙安底人黃慎初請來茅臺酒當家釀酒師劉開庭,於是釀出「慎初鬥酒」。劉酒師因在茅臺產生了乾脆「回金沙去釀酒」這一想法,故這酒又叫回沙酒。而源村一位鄉紳張義齋也釀出「義齋窖酒」,也請劉酒師來幫助改進。這酒就是今天金沙酒的前身,之所以成為醬香白酒上品,除了工藝及氣候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緊挨著赤水河。
那天源村有兩位小夥子陪著你們,乘機動船從偏巖河去烏江渡。你們想看看遵義紅軍強渡烏江的地方,順便吃一回白豆腐煮烏江鯰魚。你明白了,烏江在那一帶才真正有了江的感覺。
▲烏江上的一葉扁舟(葉光良 攝)
那船上還有酒,金沙窖酒。在從烏江渡「回沙」的路上,他們興猶未盡,便開了酒瓶,要採用划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結果你們「三拳兩腳」,就將他們擺平在甲板上,依舊開懷暢飲,談笑風生,玩賞著偏巖河中那荷葉似的水波。正如後來的一位辭賦家所寫的:「飲一杯回沙,不問聲名高下;賦一曲流水,不問斷腸天涯。」
多年後你仍在想,若有機會,還會到金沙去,在那偏巖河的沙灘上,光著腳板,那種癢酥酥的感覺,或許就是對披金揀沙最好的注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