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日報訊 2008年,大事不斷,圖書市場也迅速作出了反應。雪災、地震後,詩歌、報告文學異軍突起,口水與眼淚齊飛,憂傷與安慰並行;奧運、改革開放三十周年,都是牽動國人神經,對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影響深遠的事件。競技,不僅在「鳥巢」裡進行,各式各樣與它有關的出版物也在場外齊聲吶喊,與奧運之父顧拜旦有關的圖書就不下十種。而三十年的盤點更是規模可觀,有官方的角度,也有民間的視野。紀事體和口述史各領風騷,理論和敘事爭妍鬥麗,名人草根各說各話。應景又叫座的有《激蕩三十年》、《交鋒三十年:改革開放四次大爭論親歷記》、《袁庚傳:改革現場》,還有本省的《木棉花開:任仲夷在廣東》、《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廣東》等等,均是個中的佼佼者;隨著股市樓市雙雙由牛走熊,上半年還是在教人如何賺大錢,下半年已經開始惡補金融知識和經濟學常識了。從《股市贏家》到《崩潰:社會如何選擇成敗興亡》、《索羅斯帶你走出金融危機》的切換仿佛就在一夜之間,而去年的《貨幣戰爭》和今年的《捍衛全球化》兩本書的同臺PK並且各贏得粉絲無數,個中意義頗值得玩味;可是,無論經濟如何浮沉,憂傷還是興奮,健康永遠是重要的,於是各種保健類圖書總是佔據著圖書排行榜的榜首:《求醫不如求己》、《溫度決定生老病死》《人體復原工程:人體作用手冊2》等。此外,好看又好賣的還有《食品真相大揭秘》、《馬未都說收藏系列》、《包容的智慧》、《聽楊絳談往事》、《我的精神自傳》、《陳寅恪與傅斯年》,等等。
歲末盤點,是國人的傳統。本期我們請來李公明、止庵和王曉漁這三位勤奮的學者,請他們將今年讀過的新書中各挑出十本好書來推薦給讀者朋友。掀開學者的書房一角,讓我們一窺他們的讀書生活,感受一下他們「剛日讀經柔日讀史,無酒學佛有酒學仙」的文人趣味和學者情懷吧。
李公明
在書窩中尋幽探勝
首先談談今年三本關於書的書:《坐擁書城》(埃斯特爾·埃利斯等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劉易斯·布茲比的《書店的燈光》(上海三聯,2008年10月)和斯圖爾特·凱利的《失落的書》(三聯,2008年4月)。
《坐擁書城》的卷首語:「靈魂之藥房」,這是古羅馬圖拉真大帝廣場圖書館的銘文,說得很好———對於書房,沒有比這更好、更簡潔、更智慧的描述了。好書就是靈魂的補藥,對社會也是對個人。四十位書迷———並不都是藏書家———的書房,每一家都很悅目、很親切,所談的都是藏書人最自得也最隱秘的心事。翻了半天,我最認同的是詩人和翻譯家理察·霍華德的書房:「在這間公寓裡的人,夜間就寢,早晨醒來,出入門口,看到的都是書」,我們家亦如是,本書中歸在「文人的書窩」一類———僅是個窩而已。
《書店的燈光》的作者曾長期任職於書店,他圍繞著書店談它的氣息、它的運作、它的歷史,以及他個人對書和書店的感情,總之是關於書店的一切。全書的第一句話:「我的開門第一件事就是去書店」,最後一句話是「我轉身進了書店」。不像是故意的前後照應,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斯圖爾特·凱利的《失落的書》簡直就是對於書的脆弱命運的盤點,是愛書人最想看到、又最怕看到的清單,是與現代大眾文化背道而馳的思古之野馬。該書如果與文學史、思想史並讀,可能會更有意思:我們將看到在歷史上的名人被世人承認的幸運有時候是多麼依賴於書的命運的垂青!比如被伊拉斯謨稱為「英語世界的光芒與榮耀」的約翰·斯歌頓,流傳下來的僅是多部輕鬆、活潑的詩歌,和他的「斯歌頓體」,而他的神學、政治學、戲劇學、語言學、浪漫文學以及頌詩,統統失落了。
彼得·伯克《圖像證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2月)的導論中說此書的目的是鼓勵和警惕把圖像當作歷史證據來使用,論述的範圍包括了攝影、繪畫等各種圖像,而切入的角度則有圖像學、歷史學、社會學等各種領域。作者視野開闊,從傳統藝術圖像到當代影像均有論述。第十章「超越圖像學?」討論了一些帶有思辯性的方法論問題,凸顯出在後現代背景中的圖像問題的複雜性。
約翰·法比安·維特的《事故共和國》(上海三聯,2008年6月)討論了安全生產的法律建構問題,對處於社會轉型中的中國法律建設的推動作用毋庸贅言。《事故共和國》的副標題是「殘疾的工人、貧窮的寡婦與美國法的重構」,揭示了隱藏在工傷與賠償制度背後的政治與法律博弈。有美國學者認為該書「談到了手指是值30還是60美元,觸及了苦痛的政治表述,亦即苦痛如何被衡量、被商品化、被表達、被壓制……」這些痛苦的經驗曾經轉化為美國法律建設的動力,導致在1910年就建立了工人賠償體制,並且塑造著美國的社會政策。
由近代奧運創始人顧拜旦的後人顧拜旦男爵編撰的《「奧運之父」顧拜旦的一生》(南方日報出版社,2008年5月)以豐富的圖像資料展示了這位傳奇人物的一生。對於曾置身於奧運熱潮中心的國人來說,這位「奧運之父」的許多人生與思想特徵仍是很陌生、或者是不願意了解的,比如他的貴族出身、神學指引、古典學嚮往、教育學關懷;還有他的古希臘夢和近代英國夢的浪漫主義嚮往等等。顧拜旦把奧林匹克主義定義為一種人生哲學不是一種空泛的說法。古典學在我們今天這種被實用功利主義徹底宰割的教育體系中簡直近乎天方夜譚,但我可以說,中國人離古典學有多遠,離現代文明就有多遠;狂熱地湧向街頭的人群離古典學有多遠,離真正的奧林匹克源泉就有多遠。
英國學者馬克·吉羅德《城市與人———一部社會與建築的歷史》(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8年1月)的主題是關於城市與人的生存問題,其視界、旨趣非常恢宏、深遠,它以眾多城市的個案分析了社會政治與經濟生活是如何塑造著城市的發展面貌。
彼得·伯格的《與社會學同遊———人文主義的視角》(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6月)開篇就指出,社會學家並非是人們心目中的那些社會工作者、調查者、改良者等等,然後在全書中層層深入地坦陳什麼是理想的社會學家:一個充滿人文主義情思的人,在社會中是一個智慧的觀察者、耐心的傾聽者、警惕的懷疑者、敏銳的發現者、甚至是自由的游離者。伯格此書被譽為經典的社會學入門書,但又全無冠冕堂皇的學究氣,而是如書名所講的是一次「邀請」(invita-tion),欣然赴會者自然可以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書中有些敘述並非是什麼高深莫測的學理,但其所思正中我曾經之想,如面對城市中萬家燈火,想到如何洞悉社會表象下的真相,這就是社會學的視角:揭示支配社會結構的權力機制。社會學的反思視角使他在「不能改變或破壞社會」的時候,循著「退讓」、「策略」、「角色距離」等路徑進入到「一個有用的概念———游離(ecstasy)」。它是指適時的置身局外、適時地步出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與自己日常扮演的角色拉開一段距離。
近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食品安全風暴使人們極為關注食品生產的真相,但是人們應該知道比技術的真相更重要的是經濟學上的真相,因為這才是假、毒之源;另外,在風暴中人們會更加迫切地責成公共管理機器的庇護,也就是大興問責之風。然而,加拿大法學教授喬爾·巴肯的《公司:對利潤與權力的病態追求》(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卻很清晰、很簡捷地告訴我們,在現代經濟中,一方面國家保護公共利益和公民免受公司所害的力量在不斷減弱,另一方面國家維護公司利益的力量卻在不斷增強;我們不應懷疑國家是否有能力管制公司,而應該思考國家與公司的利益是如何連結在一起的、國家會為了誰的利益來管制公司。這可是一個事關「存在,還是毀滅?」的真問題,遠非單純的向官員問責所能解決。
納揚·昌達《綁在一起:商人、傳教士、冒險家、武士是如何促成全球化的》(中信出版社,2008年5月)力圖闡明的是,早在1961年「全球化」這個術語在英文字典中出現之前,人類的生活早已是經由各種方式「綁在一起」,似乎是印證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的古老格言,而且可以追加一句:太陽底下只有新術語。作者絕非是「全球化」的盲目鼓吹者。在最後一章「前路」中,作者對人類文明經過「全球化」洗禮後的富庶與貧困、民主與獨裁、挑戰與危機等作了全面的總結,「我們清楚地知道,人性中的種種希求、渴望與恐懼已將我們的命運編織在一起,既無法拆解,也不可能復原。」這就是「綁在一起」的最好說明,而今日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已經使我們痛切地感受到它的真實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