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後期的康有為為近代書法變革的關捩人物。從他的《與菽園論詩兼寄任公、儒博、曼宣》詩中頗能讓人感受到波瀾壯闊的革新思想:「新世瑰奇異境生,更搜歐亞造新聲。深山大澤龍蛇起,瀛海九洲雲物驚。」
康有為 《文字窺三極 湖山擁百城 》
174×40cm 湖南株洲秋瑾故居藏
康有為學術視野寬廣,通曉西方文藝理論,研究書法的方法亦自新穎。在《廣藝舟雙楫》中,他完全打破中國古代治學傳統,拋開經學與考據,藉助西學,通過將世界各國文字進行對比,找出中國書法與中國文字的特殊關係。始於象形,是中、外文字發展的肇端,隨著人類的社會歷史進程,各國文字便逐漸紛陳出不同的面貌。
基於這一發現,康有為指出:「中國文字,無意不備,故極繁而條例不可及;外國文字,無聲不備,故極簡而意義亦可得。蓋中國用目,外國貴耳。」(《廣藝舟雙楫》)並從中揭示出「用目」、「重形」的中國文字帶有一定的觀賞價值:「中國自有文字以來,皆以形為主。即假借行草,亦形也。惟諧聲略有聲耳。故中國所重在形,外國文字皆以聲為主,即分篆隸行草(字母的正寫與草寫)亦聲也。惟字母略有形耳。」(《廣藝舟雙楫》)而這種「在形」的美復將如何構成呢?
書法美的構成
康有為認為書法美構成首選有個「大界」和「小界」(「本界」)的問題。所謂「大界」相當於文學藝術的外部規律;所謂「小界」(「本界」)相當於文學藝術的內部規律。他理解的人類社會生活是「隨時而異尚」(康有為《禮運注》)的:「人未有不為風氣所限制者。制度文章學術,皆有時焉。以為之大界,惡美工絀,只可於本界較之。」(《廣藝舟雙楫》)無論是借用「西學」探究出中國文字具有構成藝術美的「在形」特質,或是揭示出「隨時而異尚」的審美規律,以及下面所談到的「審時通變」、「新理異態」等等,這些「新」思想共同構成了康有為改良主義的書法美學。
康有為 著 《廣藝舟雙楫》
基於美所具有的社會性和時代性,他要求論書者確立「審時通變」(《廣藝舟雙楫》)的思想。他把書法藝術的變遷喻之為舊黨、新黨勝敗之爭:「宋之世,蘇米大變唐風,專注意態,此開新黨也。端明篤守唐法,此守舊黨也。而蘇米盛而蔡亡,此亦新勝舊之證也。近世鄧石如、包慎伯、趙之謙變六朝體,亦開新黨也。阮文達決其必勝,有見夫。」(《廣藝舟雙楫》)據此導出的結論是:「人心趨變,以變為主。則變者必勝,不變者必敗。而書亦其一端也。夫理無大小,因微知著。一線之點有限,而線之所引,億兆京陔而無窮,豈不然載。」(《康有為詩文選》)這種「審時通變」的觀點,遠遠超出了書法的範圍,與他的《上清帝第一書》,乃至後來百日維新的指導思想均為相通。在「審時通變」的前提下,洞察出文學藝術所具有獨創性的審美特徵,他將之稱為「新理異態」,他闡釋道:「新理異態,古人所貴。逸少(王羲之)曰『作一字需數種意』。故新貴存想。」(《廣藝舟雙楫》)
雄強美的追求
尊碑輕帖,追求雄強美,為康有為改良主義書法美學思想的主旨。他繼承了阮元、包世臣的書法美學思想,甚至可以說進行了徹底的發揚,他說:「阮文達作舊體者,然其為《南北書派論》,深通此事。知帖學之大壞,碑學之當法,南北朝碑之可貴。此概通人共識,能審時宜,辨輕重也。」(《廣藝舟雙楫》)學界普遍認同尊碑輕帖的觀點,在書法史上具有挽救清末書法頹勢之功效,其源自阮元和包世臣,而由康有為厥成其功。
從審美意義上看,尊碑輕帖是出於對於雄強美的追求。他在《廣藝舟雙楫》中總結出書法十美:「一曰魄力雄強;二曰氣象渾穆;三曰筆墨跳躍;四曰點畫峻厚;五曰意態奇異;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九曰結構天成;十曰血肉豐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面對這樣類似詩話、詞話的映像式的批評,我們似乎難以準確理解其含義。
熊秉明先生對此有允當的分析,說:「他(康有為)最欣賞的是《爨龍顏》碑,列在神品第一名,稱為『雄強茂美之宗』,而列在神品第二的《靈廟碑陰》和列在神品第三的《石門銘》,稱為『飛逸渾穆之宗』。這樣看來,如果替他為神品下定義,作『雄渾茂美,氣象渾穆』應該是不大錯的。」(《中國書法理論體系》)即是說康有為認為書法中的神品應該具備「雄渾茂美,氣象渾穆」的意境。
《爨龍顏碑》 拓本
尊碑之說至康有為幾欲徹底否定了清末衰頹的晉唐帖學的藝術舊習,改而孜孜以求「雄強美」的藝術風格和以意取勝及強烈激動的美學效果。這樣的追求所呈現的不再是理想內容和感性形象的和諧統一,由於感情外露,自我表現的成分居多,個性就顯得突出,具有明顯的浪漫主義傾向。
而尊碑說的出現,正是浪漫藝術尋找適合自己時代表現形象的結果,康有為書法美學的探究和康氏書風的形成恰好與此交匯。「雄強」較為接近西方浪漫主義運動中推崇的「崇高」美學範疇。作為近代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政治運動的領袖人物,他關於文藝的改良思想是從屬於資產階級改良運動,由於彼時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在政治上的動搖和妥協性,在強大的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文化面前,這麼一泓浪漫主義的春潮,終究無法掀起軒然大波。
甚至於他的弟子梁啓超在《中國韻文中情感的表現》一文中,乾脆把浪漫主義與現實注意並列起來,作為兩種不同情感表現的方法加以論述,全然不見康有為旗幟鮮明的革新精神。相對於乃師康有為而言,梁啓超更注重文學藝術創作中的理性因素,這樣的思想體現在他的書法創作上,即便保留南北碑字體的面貌,也殊難達到「雄渾茂美,氣象渾穆」之境。由此,我們似乎更能體會到康有為書法美學革新思想的矢志堅毅和歷史意義。
美育初心、美育使命、美育責任、美育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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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籌:張帆 | 編輯:只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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