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二戰港人遭屠 又一「七三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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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本文接續《遠望》2018年9月號〈二戰港人遭屠，又一「七三一」（上）〉。前文揭露二戰後期日軍以細菌撲殺難民的罪行，受害者及其家屬的回憶與控訴是該文主軸，本文則報導良心未泯日本人的懺悔，以及他們對這段歷史的挖掘與補述，剛好可從加害者的角度證實中國人受害的經歷。

*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是以研究並且傳承香港抗戰歷史為宗旨的文化組織。本文刊載於《遠望》（2018年11月號；總362期）。

前期回顧：

【香港抗戰歷史研究會】二戰港人遭屠　又一「七三一」（上）

難熬良心苛責　前日軍吐露真相

當年曾參與撲殺罪行的丸山茂，日後難熬良心苛責，他在1993年曾發表「走向戰爭都是罪惡」一文，1995年又兩度前來中國請罪。丸山茂的證言說：難民「從珠江溯流而上，湧向廣州」、「（日本）軍方為了保持廣州市的治安穩定，而不讓他們進入廣州，關在灘石頭難民所，施以慘無人道的細菌戰。」

丸山茂跪下請罪

1993年丸山茂發表的文章"走向戰爭都是罪惡"。

丸山茂又說：「對收容所難民進行瘧疾驗血後幾天，在宿舍裡，的場守喜(編按：為南水部第一課細菌檢驗班衛生伍長。)在圖表上記了些東西。應徵前，他是朝鮮總督府文書科職員，屬統計組，製作圖表是他的專長。」

「那是什麼表？」的場守喜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把圖表收進抽屜，忙把我帶出屋外。

走到珠江邊沒人的地方，很嚴重地對我說：「關於圖表，往後不要再問了。知道了對你並沒好處。這事要讓大隊長知道，我和你都不好過。我告訴你我正在做的事，但為了你自己的安全，這事一生一世也不能說出去。軍方為了確保廣州市區的治安，把湧來廣州的難民安置在灘石頭收容所。由於香港來的難民太多，收容所已人滿為患。上面下令，讓南水部(編按：即日本華南派遣軍波字第8604部隊，1938年侵華日軍部隊進駐中山大學醫學院圖書館，組建細菌試驗所，對外稱作「華南防疫給水部」。)用細菌殺死他們。很不幸，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我直接聽取部隊長佐藤俊二的口頭命令，並發誓不把事情對外張揚，小心翼翼去完成任務。我首先在收容所內的四個水井投放了傷寒菌、副傷寒菌。可是，由於難民不喝生水，也不吃沒煮過、沒炒過的食物，因此，這一謀劃未能成功。於是，部隊長派飛機去軍醫學校取來腸炎沙門氏菌（副傷寒菌），打算把它們投放到飲用的湯水中，具體由我指導執行……實際投放時間選擇在省政府職員上班前用早餐之際，利用還沒住慣的難民製造混亂，使湯水桶搬入的時間推遲，在難民不知不覺的狀況下投放細菌……這個方法終於成功了。當晚就出現病患者。腸炎沙門氏菌患者的死亡率很高，死亡的人不斷出現。死者由省政府負責埋葬，埋葬的方式是就地埋葬。在先扔下的屍體上不斷迭放上新屍體。及至最後，連掩蓋屍體的土也用完了。」

一般說來，腸道系統的細菌怕熱，45°C就會有一半左右死掉，在廚房湯水桶的溫度超過60℃，降到43℃以下需要很長時間。而等水溫降低了再把湯水桶搬進收容所這一時間不好掌握。

丸山茂繼續說道：「的場守喜滿臉淚水。誰都難以表達出把自己的良心出賣給惡魔的痛苦。」他說：「喝醉酒也不管用，晚上睡覺總被噩夢纏繞。」他說：「對你說了之後，我心裡就好受一點。」

丸山茂兩度前來請罪

陪同丸山茂一起來中國調查的研究員糟川良谷說：丸山茂先生待在南石頭的時間是1942年7月到8月期間，這段時間其實非常短，但是他剛好了解到香港難民被殘殺的情況，雖然他本身不是直接的劊子手，但由於自己的戰友的場守喜向他詳細真實地敘述了殘殺香港難民的情況，使他強烈地了解到自己的軍隊殘害難民的罪行。

日軍細菌戰實況調查團成員糟川良谷

丸山茂則說：「我是懷著複雜的心情來中國的，想親自來看一看，因為有些東西非了解清楚不可。我想，我們曾經處在侵略中國的最前線，那麼，去看看並謝罪吧。有一天看到森村世一寫的《魔鬼的暴食》才第一次了解到731部隊的情況。同時想起自己的部隊，也從事過類似的工作。這就想起的場守喜從前對我描述的情景。我們曾經犯下罪行，你們不應該以熱情的笑臉來歡迎我。即使你們拿起石頭來打我，我也是罪有應得。但你們卻不計前嫌，仍熱情歡迎我，令我熱淚盈眶。」

魔窟：波字8604部隊總部

早在「七七」盧溝橋事變後，日本已在東北建立的細菌部隊便迅速地擴大與發展。除了臭名昭著的731外，在北平成立了甲字第1855細菌部隊，分別在濟南、太原等地設立518個支部。1939年，波字第8604部隊在廣東編成，榮字第1644部隊在南京編成。1942年佔領新加坡後，岡字第9420部隊也編成了。至此，731、1855、8604、1644、9420共五支細菌戰部隊全部編成，再加上一些機動部隊，統由石井四郎指揮，共約兩萬人。石井四郎在擴充這些部隊前便一再向天皇及軍方表示：「現代化的唯一武器的就是細菌武器，日本對細菌戰是有把握的。」

石井四郎

侵華日軍細菌戰廣州大本營舊址石碑

原廣州中山大學醫學院在日佔時期成為波字8604部隊的總部。他們在這裡進行鼠疫菌培植，以及活體解剖等一系列罪惡的活動，為南石頭收容所用細菌大量屠殺粵港市民做準備。

中山醫科大學辦公主樓現狀，現為廣州市文物保護單位。其外觀及內裝均未有大變。至今還保留天井、木質梁板、石質樓梯等建築構件。當時為波字8604部隊總部。

屍體解剖數量遠超過731部隊

糟川良谷是陪同丸山茂一起來中國調查的研究員。糟川曾訪問當年在中山醫進行活體解剖與培養鼠疫菌的井上睦雄，根據訪談記錄，井上睦雄稱：

在病理解剖班中，解剖的主刀總是橋木，其餘的人只能當助手。常常當助手的有我、佐藤吉已、高杉等人，佐藤吉已住在長崎。儘管我只是助手，我卻還很清晰地記得有關頭蓋骨打開的情形。在橋木剖開屍體內臟的同時，我們則打開頭蓋骨。就如圖標所標記的，一切開頭部、臉部再前後使勁一掰，頭蓋骨便露出來了。緊接著，便用特製的醫用鋸，全神貫注萬般小心，把中間的腦間膜劃開，避免有任何的損壞。切開之後，在切口處把一把銼子插進去，「啪」的一聲，頭蓋骨的上部便被打開了。打開頭蓋骨的工作由我們承擔，內臟則由橋木負責取出。

取內臟的步驟是這樣的，把屍體從喉部一直切到腹部，而後把手插入到喉嚨當中，抓住舌頭的根部，再往外一扯，內臟也就半點不留地被拽出來了，然後割下需要的部分，剩下的又放到屍體裡面。

與此同時，負責處理頭部的用手、用剪刀剪開腦間膜，把腦神經逐根剪斷，讓其從胸髓裡暴露出來，末了，再把集中在下垂體的神經剪斷，從而取出了腦的整部。之後，我們用次棉填已被挖空的頭蓋骨，再從上面按照原樣把已切開的頭蓋骨加以縫合，用福馬林把取出的腦部泡製成標本。福馬林浸泡有兩項功能，一是不腐爛，二是可凝固。腦體凝固後可做切片標本，那是用近乎廚具的刀片切成薄薄的一片，再貼在玻璃板上，放到顯微鏡下，加以染色。當標本切片上染有瘧疾細菌，則會沾上染色液。

這一來，從染色上就能判斷樣品感染瘧疾的程度，還有瘧疾的類型。

井上說，一天最多只能解剖三具上下，依次計算，一年就可達一千左右。而他到達之前，波字8604部隊已在此有三年多時間了，香港難民湧入也有一年多時間了，無論怎麼做保守估計，被解剖的死於細菌屠殺的屍體，不會少於3,000具，這已大於其在哈爾濱的總部731的殺人數量。

日軍用於培訓的課椅，上面明顯刻有日軍標記。

這些屍體從哪裡運來，估計井上也不知道。常常每天有四、五具屍體送到病理班，整天也解剖不完。

解剖的要求，有簡單的，也有複雜的，故一天最多只能解剖三具上下。解剖一具得三個小時左右。從1943年8月至1944年美機空襲期間，我在病理班時，一天只能解剖約1.5具屍體。這樣的進度，一直持續到我離開這個班。解剖不完的屍體，送進冷藏庫保存。為保證不腐，我們把臉盆大小的冰塊，放在屍體的腹部上面。

增產鼠疫菌　伺機散播

井上睦雄證實：「當時曾經認為第四科昆蟲班培養生產鼠疫蚤的情況，是昆蟲班的中國苦力向外界洩漏的。那是我奉命調到鼠疫蚤培養部門工作時的事，我發現苦力偷藏起波字8604部隊的示意圖，並捉獲苦力從而被授以勳章(「殊勳乙級」)。後來那苦力被如何處置不得而知，但可以想像得到的。日本戰敗時我燒毀了那『殊勳乙級』勳章。據說病理解剖時也有間諜或遊擊隊員的屍體，他們在哪裡被抓獲是軍事秘密，照規定不得詳細打聽或同事間互相傳說。但有一些仍可看出端倪。顱骨被槍擊過的屍體，是憲兵射擊的。額裡有一個地方骨頭兩層重迭，有時即使被子彈擊中會引起腦震蕩但不至於死。（雖然我不大想說）確切地說，那不是屍體，而是活體，心臟仍在跳動。為了止血，我們用鉗子鉗制血管，把血管挖出來在顯微鏡下觀看，只見紅血球和白血球都聚集成簇，心臟跳動時它們就滾動，煞是美麗。

日軍波字第8604部隊的示意圖

昆蟲班就在現中山醫科大學北門與東門之間，飼養老鼠，其中有一間混凝土結構的屋子，那建築物的面積33至55平方米。那裡飼養了50萬隻碩大的白野鼠。那裡有幾棟像是校舍的建築物，均是簡易建築，就在那裡飼養白野鼠。飼養過程中老鼠的健康狀況也隨時向衛生大尉報告，認真處理。打開石油罐（18立升）的蓋子，在罐底鋪上鋸末，再撒上幹血，鋸末之上是一個剛夠放進一隻老鼠的鐵籠子，老鼠在鐵籠中不能轉動，鐵籠有一個小缺口，以便給老鼠投餵番薯。石油罐裡吊根柱狀液量計，測量鼠疫跳蚤的數量，接著再往鼠身上撒幹血。房間全是混凝土結構，地板上放置一塊水泥板，水泥板上有一隻大爐子，松木在裡面熊熊燃燒，地面上注滿了水，於是冒起很多蒸氣，鼠疫跳蚤就可大量繁殖。

圓柱形液量計直徑二至三公分，大約放二至三公分刻度的鼠疫跳蚤，不知道共有多少只跳蚤。白野鼠被吸乾血後只剩下皮包骨，成了木乃伊的樣子，於是被扔掉，又補充新的白野鼠，源源不斷。（每隻老鼠養五至七天就被淘汰)。我不清楚生產了多少鼠疫跳蚤。我們輪換工作，每次四、五人當班，這是奉了提高產量的命令，我記得房間裡有一百個左右的石油罐。

我記得1944年美軍空襲變得激烈前，收到增產的命令，當時的部隊長是龜澤（鹿郎）軍醫大佐。比如鼠疫跳蚤需要10公斤，我們就得生產15公斤。空襲開始後，如果美軍在中國南海岸登陸，據說這種鼠疫戰將發揮最大作用。」

散播細菌的夜櫻花特攻隊

進一步的資料還在繼續被揭露。不僅是飛機，還有容量更大的潛艇，裝載由731部隊組成的「特攻隊」，對美國西海岸實施細菌攻擊。揭露這一罪行的正是731部隊原衛生兵、神戶市公庫區的溝淵俊美，還有住在四國的原731部隊的其他成員。他們是最早向日本《朝日新聞》披露「夜櫻花」行動計劃的人。溝淵俊美在他的揭發中稱，早在1945年6月，731部隊便從中國各地的支部中選調骨幹，把他們集中到哈爾濱的平房總部。他本人被分配到訓練部，而分配到鼠疫班中有好些人，則被秘密選定，成為特工隊的先遣人員。

曾住在四國的一位老隊員，在戰敗前親口對溝淵講過，當時是預定用潛水艇等工具，在夜間登陸美國西海岸，旋即撒放那些十分活躍、亂蹦亂跳的鼠疫跳蚤。預定攻擊的時間定在1945年9月22日。特攻隊員同時得知，他們是有去無回的，燃料只夠單程用。所以，「夜櫻花」的意思，便是「人所不知時便已凋謝」。同樣住在四國的一位731隊員也說，他率領的是一支共有17人的特攻隊，預定是8月17日出擊的，行動前絕對不可洩露秘密。他說：「其實，『夜櫻花特攻隊』的命名儀式是在731本部舉行的，我參加了。」另一位同是731隊員講到，大概因為不曾正式被確立為機關，所以當時完全不知這支特攻隊的存在。他回憶說，大約在6月底7月初，他在接受研修任務的時候，突然被要求寫下遺書。不知道要去南邊什麼地方，隱隱感覺到有緊迫性。

日本沒有料到，蘇聯會在8月9日對日宣戰。於是，日本關東軍開始向本土撤返，「夜櫻花特攻隊」也就無形中消失了。在楊玉林、辛培林主編的《細菌戰》一書中引述了神奈川大學常石敬一的話說，當時是有成立細菌特攻隊的打算，但是，不曾有實現的機會。因為到了1945年，日軍已心知肚明，敗局已定，所以，部隊的細菌培植成倍增……這點，中山醫內鼠疫跳蚤的日產量增加到150%便是證明。

但僅根據上述的蛛絲馬跡，我們不難意識到，一旦這一計劃得逞，對於整體人類又該是怎樣的浩劫？因為每一毫升鼠疫跳蚤，足以使100人喪命。日軍大本營要求1945年8月前準備好1,000至2,000公斤鼠疫跳蚤，光這項，就足可奪去一、二億人的性命！誰都知道，鼠疫曾引起歐洲的「黑死病」，它的三次大流行導致全球死了三億人！

難怪石井四郎在戰後13年仍稱，是細菌部隊拯救了大日本國。他們從一開始，便使用這一殘酷的「戰法」。

按計劃，日本海軍的一架飛機應在1945年9月22日飛臨加州上空，將黑死病病毒（即鼠疫菌）撒向美國大地。戰鬥機飛行員應在這一夜晚帶著億萬隻受病毒感染的跳蚤向加州俯衝，使敵人感染黑死病。當然，盟軍如依早前計劃在華南登陸，波字8604部隊為了對付盟軍，就會祭出可能使粵、港都滅絕的殘酷「戰法」！

好在皇天有眼！但我們能忘記南石頭的亡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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