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人》(全3冊) 赫爾曼·布洛赫 著 流暢 譯 廣東人民出版社 2020年9月出版
赫爾曼·布洛赫,喬伊斯最好的知音,受《尤利西斯》啟發創作了《夢遊人》,而《夢遊人》又啟發米蘭·昆德拉寫出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與馬爾克斯齊名的拉美文學四主將之一卡洛斯·富恩特斯,亦對其多有效仿。他的作品在西方久負盛名,卻在漢語境內幾無蹤跡。
今天,終於可以讀到他的《夢遊人》。這部被中國讀者期待了幾十年、令無數翻譯家望而生畏的重量級作品,它的中文版的問世,是中國近20年間文學翻譯和出版領域的重大事件!
《夢遊人》金口版
被譽為「來得太晚的文藝復興巨人」的美國著名文藝批評大師與翻譯理論家、當代傑出的人文主義知識分子喬治·斯坦納說:「赫爾曼·布洛赫是喬伊斯之後歐洲最偉大的小說家。」
著名思想家漢娜·阿倫特同樣把布洛赫與喬伊斯、普魯斯特的小說相提並論,認為布洛赫的小說改變了傳統小說的敘事模式,開啟了現代小說的新方向,它屬於那種「一流的偉大作品」,其受眾僅局限於「相對小眾的精英讀者群」。
看到這裡你也許會想:什麼?這本書只適合給相對小眾的精英讀者看?那我還要不要買了?
買吧,哪怕就為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精英呢。
金口版:書口三面燙亞金、譯者籤名、001-364編號
其實無所謂精英不精英,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夢遊人。用譯者的話說,在價值崩潰的黑夜,我們每個人都是夢遊人。沒讀過《百年孤獨》和《活著》,沒看過《四百擊》和《去年在馬裡昂巴德》,都不妨礙我們作為夢遊人存在。
可我總覺得,談論《夢遊人》,最繞不開的,還是昆德拉。
譯者流暢
以米蘭·昆德拉為媒實際上,譯者流暢也是「因推崇米蘭·昆德拉,矢志翻譯對其影響至深的赫爾曼·布洛赫」,才翻譯了這本書。編者同樣是因為喜歡昆德拉,在機緣巧合之下,才有幸成了這本書的編輯。
所以,作為本書編輯,我一直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怎樣把《夢遊人》推薦給沒讀過昆德拉的人?想想,還真是挺難的。
這本書正式付印前,請了15位作家、翻譯家、學者、書評人、讀者試讀。作家、評論家邱華棟說《夢遊人》是今年文學翻譯出版最大的亮點,他對這本書充滿了期待。
邱華棟試讀《夢遊人》
他說:「米蘭·昆德拉對布洛赫的這部小說的讚揚,使我早就知道了《夢遊人》與《沒有個性的人》是可以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相提並論的20世紀的現代文學傑作。它有一種獨特的品質傲視群雄,它本身也形成了中歐文學傳統中必須被重視和繼承的新傳統,是一塊繞不過去的小說巨石。《夢遊人》的獨特個性,恰恰就在於小說在向哲學接近、在向思考靠近、在向精神性的層面靠近的同時,展開了平面無限擴大的敘事。因此,它成了由情節和故事取勝的小說類型向內向式的精神性小說轉折的基石,這是《夢遊人》帶給20世紀小說史的貢獻。」
青年作家童末對《夢遊人》也是期待已久的。她是布洛赫的粉絲,翻譯過跟布洛赫氣質相近的另一位奧地利文學大師羅伯特·穆齊爾的《日記》片段。
童末試讀《夢遊人》
15位試讀人裡邊,對《夢遊人》期待已久的還有作家止庵。他說:「我是因為卡內蒂而知道布洛赫,並期待讀他的作品的。卡內蒂將他與穆齊爾、卡夫卡一併列為自己的精神導師。」而在17年前的2003年,止庵先生在《博覽群書》發表了一篇文章——《期待中的譯作》,這篇文章後來在網上廣為流傳,其中就提到了德語作家赫爾曼·布洛赫的另一部著作《維吉爾之死》。
2003年那會兒我還是個學生,剛讀過幾本昆德拉的書。後來當了編輯,又看到止庵先生那篇文章,所以就對布洛赫這個作家格外留意。可以說,止庵先生的那篇文章對現在這個《夢遊人》中譯本的出版,起到了相當重要的推動作用。
後來認識了譯者流暢,他當時在淘寶開了個小店,賣女式內衣,一邊翻譯著布洛赫的作品。那個時候他剛開始翻譯《夢遊人》,但這是個大工程,沒有幾年出不來,於是我們合作先推出了一本布洛赫的傳記——《赫爾曼·布洛赫傳:不情願的詩人》,作者是布洛赫研究專家、美國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德語文學教授埃內斯汀·施蘭特(Ernestine Schlant)。
就是這本傳記,從策劃到出版也用了5年的時間。這期間,流暢在上海三聯出版了國內第一部布洛赫的作品《未知量》(2015年)。
而《夢遊人》就是國內第二部布洛赫的作品了。《赫爾曼·布洛赫傳》用大量篇幅介紹了這部作品,因為它是布洛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兩部作品之一。所以建議看《夢遊人》的人,配著《布洛赫傳》來讀。
可以說布洛赫作品在中國的出版,是充滿了坎坷。而在日本,早在1954年(布洛赫逝世三年後)就出版了布洛赫的小說《無罪者》,1966年《維吉爾之死》日文版出版,1971年《夢遊人》日文版出版,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日本已經出版了布洛赫的所有小說作品(5部)。
日文版《夢遊人》封面
《夢遊人》各語種譯本封面
截至目前,赫爾曼·布洛赫逝世近70年(1951-2021),《夢遊人》在世界各地出版了幾十種譯本。國內讀者期待了幾十年的中文譯本,終以紙質書的形式出版,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文學翻譯界的盛事。
但是如果沒有米蘭·昆德拉,如果沒有他的小說評論在國內的出版與暢銷,國內對布洛赫的譯介,恐怕還要再推遲不知道多少年吧。
你會因為封面去購買一本書嗎?請史航老師試讀《夢遊人》的時候,他說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書,我就說喜歡昆德拉的人都會喜歡的,史航老師說那完了,我就沒喜歡昆德拉。我說,那正好幫我做個試驗。
後來史航老師告訴我說,試了幾次,確實讀不進去。我說止庵老師喜歡啊,他說,止庵喜歡的很多人我都無感。
對《夢遊人》無感的還有作家馬原。他看了試讀本後,坦言「這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並且說「喬伊斯、普魯斯特、伍爾夫、託馬斯·曼都不是我喜歡的作家」(還好,這等於是把布洛赫與喬伊斯等人相提並論了),他覺得昆德拉太熱衷於討論。
所以問題來了:究竟怎麼才能把這本書推薦給不喜歡昆德拉的人呢?是腰封上的那一堆廣告語嗎?還是這三個有人非常喜歡、有人不是那麼喜歡的封面?
《夢遊人》三部曲封面實拍
提到封面,尤其是那個屁股,很多人會眼前一亮。也的確有人告訴我,完全就是衝這個封面來的。這個我完全理解,就像幾年前,我只憑一部電影的海報,就花了兩個小時去看它。就是那個《年輕氣盛》。是我年輕氣盛嗎?也不是。放到現在,我還是會被這樣的海報吸引,一如好看的圖書封面。
《年輕氣盛》電影海報
《夢遊人》的封面,遵循的就是好看原則。封面方案發出去之後,很多人提出各種不同意見。其中有幾位讀者覺得,埃貢·席勒的畫,跟《夢遊人》的內容或主題,並不相符。包括止庵老師,他也對封面提出了不同意見:
三部曲都用席勒的畫,是否有點把書的內容限定了呢?席勒畫作傳達的精神應該是一戰前不久到一戰接近結束時的,這裡至少第一部的「1888年」「浪漫主義」,與席勒有點隔閡。嚴格說,第二部的時間(1903年)於席勒也太早。
對此,我們的意見是:不追求圖文嚴格對應,以設計風格的統一與整體感覺的一致為原則,這兩點做到了,封面應該也就好看了。而如果追求圖文完全相符,則很難做到三個封面在風格上保持統一、在設計上保證內在的延續性。而且國外的譯本,日文版、喬治亞文版封面也都用了席勒的畫,這是否說明,至少席勒的畫在傳達「夢遊症患者睡夢和行動之間的狀態」這一主題上,跟本書還是有所對應的?所以我們最終還是採用了席勒方案。
只是在採用席勒的哪一幅畫來作為封面用圖的問題上,我們經過反覆的挑選和試驗,最終選定了現在的三幅。
而席勒畫作中有一些更好看的,因構圖問題,或其他某種原因,我們並未採用。總而言之,現在的這三個封面,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尚可讓人眼前一亮。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封面,總不至於太壞。
我們甚至把這三個封面直接印在了帆布包上,希望喜歡喜歡《夢遊人》,喜歡這三個封面的人,審美得以延伸。
《夢遊人》周邊·帆布包
那麼,你會因為封面去購買一本書嗎,就像因為一個人的長相而喜歡上他/她?
安東尼奧尼《夜》電影海報
一本小說與一個導演在一部電影裡相遇除了昆德拉,除了封面,還有什麼可以讓你喜歡上《夢遊人》呢?我想說一說安東尼奧尼。
安東尼奧尼是我最喜歡的義大利導演,他的「現代愛情三部曲」之《夜》(另外兩部是《蝕》和《奇遇》),獲得了1961年第11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在這部電影中,布洛赫的小說《夢遊人》曾反覆出現。
德裔美國學者、布洛赫另一傳記作者呂策勒(Paul Michael Lützeler)在《我們的同時代人》一文中寫道(譯文由流暢翻譯):身為知識分子和知名作家的喬萬尼在百萬富翁的別墅裡發現了布洛赫《夢遊人》的義大利語譯本,他琢磨著,在這裡,誰會讀這樣一本書;瓦倫蒂娜(莫妮卡·維蒂飾)坐在門廳的樓梯腳讀著布洛赫的《夢遊人》,被莉迪亞看見後告訴了喬萬尼,喬萬尼對這位年輕姑娘非常好奇,相信自己已經愛上了她;喬萬尼含情脈脈地走近瓦倫蒂娜,她手裡拿著《夢遊人》,打趣地問他,一起讀一讀這部作品,他們是否就能夠了解彼此。但這場韻事沒有下文:瓦倫蒂娜承認自己不能愛。人的維繫物的喪失,陌生感,日復一日的城市生活的空虛,知識分子的疏離:這些都是布洛赫的三部曲和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夜》的共同的主題。
當然,安東尼奧尼的電影,也是有一定門檻的,知道安東尼奧尼的人,恐怕還沒有知道昆德拉的多。但是就他們二人在各自領域的影響力來說,在我心裡,安東尼奧尼在世界偉大電影導演中的排名,是要高出昆德拉在世界偉大小說家中的排名的。說句題外話,他的《放大》(1966)是我看過的所有電影中,最偉大的一部,沒有之一。
他們為《夢遊人》背書通常,我們向一個人推薦一本書,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舉出氣質相近的例子。推薦一部電影,推薦一個人,同樣如此。因為朋友的朋友,很容易成為朋友。有時候,我們甚至會因為一個朋友當面詆毀你十分喜歡的人或事物,而瞬間拉開你們靈魂上的距離。
所以,如果你喜歡昆德拉,你一定就會喜歡布洛赫,喜歡他的《夢遊人》。而為布洛赫及其作品背書的人,絕不止安東尼奧尼一個,我們可以列出如下一份名單:
喬伊斯、茨威格、託馬斯·曼、愛因斯坦、弗洛伊德、榮格、福柯、漢娜·阿倫特、蘇珊·桑塔格、維根斯坦、裡爾克、穆齊爾、卡內蒂、卡爾·克勞斯、卡洛斯·富恩特斯、君特·格拉斯、阿道司·赫胥黎、馬丁·瓦爾澤、桑頓·懷爾德、喬治·斯坦納、莫裡斯·布朗肖……
而在2019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殘雪老師,是我認為最接近赫爾曼·布洛赫的中國作家。當然,他們的接近只是在小說的實驗性、哲學性和精神內向性上,因為國內的小說家,能在這幾個方面一直堅守,且已站在一定高度、獲得廣泛的國際認可的,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她。
那麼,上面這些人,如果至少有一個是你喜歡的,你就可以放心地下單《夢遊人》了。
關於譯者最後說說譯者流暢。對於這個我認識十餘年,眼見他從18歲高考落榜、開淘寶店,一路堅持純文學翻譯到現在的90後小鎮文學青年,我對他的評價,完全可以借用《夢遊人》試讀者篤靜的以下文字來表述:
現在,漫無目的的焦灼等待似乎已經變為一種予人清晰感的期待,這種期待的運動脫離空間指向未來的方向,並像河流一樣漫延滿溢,充盈心靈的空隙;我正翹首以盼——赫爾曼·布洛赫的長篇小說《夢遊人》中文譯本的面世。
去年冬天,我幾乎是驚訝地、難以置信地發現了譯者鄭流暢,仿佛目睹自我幻想的實現,而這些幻想就發生在一個現實中的活人身上,他的譯作(布洛赫的一部中篇小說《未知量》)就擺在我面前。
流暢作為一個自由的文學漫遊者,米蘭·昆德拉的追隨者,他不單擁有文學敏感同廣博的文化見識,還直接繼承了昆德拉的反媚俗精神以及美學觀念,執著於探究和分析作品的美學價值和追求譯作對原著美學意圖的忠實。作為一名譯者他是堅定的直譯派,作為一名讀者他是較為深邃的那一類。如今他年方二十八,在未來的幾十年中,假若他得以克服自身的軟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確信那種牽制必定存在)並長此以往不懈、專注地去將自己的思考汲取到筆尖上,把思考的努力和成果貫徹集中在主題的寫作上,匯成一篇篇文章,那麼他也許有機會能成為一位像傅雷那樣的優秀翻譯家兼文藝評論家,且鑑於他在文學上的探索熱忱及深刻的自我意識,他甚至有望成為一位優異的小說家(儘管藝術心靈仍在他心靈深處的黑暗中秘密生長,還沒有任何萌芽的表露)。
可以想像,中文面孔的《夢遊人》會引發多少個體的心靈震動,這比轟動大眾的響動,要劇烈得多,也深遠得多。
【此文首發於「七樓書店」微信公眾號(https://mp.weixin.qq.com/s/pvhhpQYyhhIBi3y0oEq__w)在澎湃發表時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