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ioracode
轉載任何甲骨文微信公眾號ioracode所推送的文章,請事先與本公眾號取得聯繫。
亨利·米爾熱(Henri Murger)寫道:「只有在巴黎,人們才可能過上波西米亞式的生活。」然而就巴黎而言,至少在19世紀60年代初期,只有在巴蒂尼奧勒區,人們才可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這個地區位於塞納河以北1英裡外,是一個充滿生機的工薪階層聚居地。這裡的房租比較便宜,有露天咖啡館,有來自波蘭和德國的移民,還有一部分包括拾荒者、吉卜賽人、藝術家和作家在內的流動人口。
巴蒂尼奧勒區絕對不是巴黎最整潔的或最寧靜的社區,在它的中心位置有巴黎最繁忙的火車站。每年都有數以百萬計的乘客從聖拉扎爾火車站乘火車進行短途旅行,前往距離巴黎不遠的魯昂(Rouen)、勒阿弗爾(Le Havre),或諸如阿斯涅爾(Asnières)和阿讓特伊(Argenteuil)這樣更近的地方。
火車軌道向北一直通向工業化的郊區克裡希(Clichy),那裡的空氣中充斥著煤炭燃燒的嗆鼻氣味,飛舞著木柴和煤炭燃燒的火星,還經常有尖利的口哨聲響起,用馬奈一個朋友的話形容,那種聲音就像「婦女遭到侵犯時發出的刺耳尖叫」。
《莫奈一家在阿讓特伊的花園裡》(愛德華·馬奈)
愛德華·馬奈(Édouard Manet)與喧鬧忙亂、煙氣繚繞的巴蒂尼奧勒區可以說是一個極不協調的搭配。他的日常裝束包括一頂高頂禮帽、一件長禮服、一副黃色山羊皮手套、一根手杖,以及一條在他的一位朋友看來「過分華麗俗氣的褲子」。
如果說讓-路易-埃內斯特·梅索尼埃(Jean-Louis-Ernest Meissonier)好鬥、高傲的話,那麼馬奈則是迷人風度的化身。他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有一頭偏紅的金髮,詼諧機智、善於交際。他身上既有一種很容易感染他人的幽默,又有一種特立獨行的大膽,這使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年輕藝術家群體中的領袖。
其中一位名叫朱塞佩·德·尼蒂斯(Giuseppe De Nittis)的義大利人曾經說自己喜愛馬奈「明豔的靈魂」,還說「沒有人比他更善良、更勇敢、更值得信賴」。馬奈的另一位朋友,詩人泰奧多爾·德·邦維爾(Théodore de Banville)甚至用詩文來讚賞馬奈的眾多魅力:
一頭金髮、笑聲爽朗的馬奈,
滿身優雅貴氣,
歡快愉悅、微妙神秘,充滿魅力,
他蓄著鬍鬚的樣子像阿波羅一樣讓人著迷,
從頭到腳都是一副紳士派頭。
愛德華·馬奈
讓-路易-埃內斯特·梅索尼埃
「一頭金髮、笑聲爽朗」的馬奈確實是一位十足的紳士,因為他出生和成長的環境比巴蒂尼奧勒區高貴得多。他父母的房子位於塞納河左岸有著貴族氣派的聖日耳曼郊區。與他們的房子僅一街之隔的是政府興辦的藝術學校——法國美術學院;與他們的房子僅一河之隔的是羅浮宮,這座曾經作為皇家宮殿的建築從1793年起被改為國家博物館。馬奈還是小男孩時就會在舅舅的陪同下定期前往羅浮宮參觀,因為埃德蒙·富尼耶上校(Colonel Edmond Fournier)雖然是一名軍人,但是他對藝術很感興趣。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馬奈從小就立志要成為一名畫家。
不過,他的父親對他另有安排。奧古斯特·馬奈(Auguste Manet)是塞納河邊小鎮讓維列(Gennevilliers)前鎮長的兒子,鎮上有一條街就是以馬奈家族的姓氏命名的。奧古斯特本人是一名律師,曾經擔任司法部長的首席私人秘書,從1841年後,一直擔任地方法官,享受每年2萬法郎的高薪,負責審判一些諸如確認父子關係、遺囑爭議或侵犯版權之類的案件。
他的妻子,也是愛德華的母親,出身於一個更高貴的家族。她的父親是一名外交官,她的教父讓-巴蒂斯特·貝納多特(Jean-Baptiste Bernadotte)曾是拿破崙手下的一名將軍,但在1814年法國戰役中,貝納多特卻成了與皇帝交戰的一方。四年之後,貝納多特繼位為瑞典國王,稱卡爾十四世(King Karl ⅩⅣ)。
《草地上的午餐》,原名《浴》(愛德華·馬奈)
出身於如此顯赫的家族的年輕男子不應該成為一名畫家,至少奧古斯特·馬奈是這麼認定的。相反,他已經為自己的長子設計好了從事法律工作的人生道路。可惜,年輕的愛德華在學業上無所建樹,只有體育課成績優秀,還在書法課上通過了極為嚴苛的評判。他之所以能獲得中學畢業證(baccalauréat),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的父親認識學校的董事。
眼看從事法律工作和成為藝術家這兩條路都被預先堵住了,愛德華打算加入法國海軍,這個計劃似乎也因他沒能通過海軍學院的入學考試而變得毫無希望了,因為他的考官在翻看了他的考試成績之後神情陰鬱地說他來這裡是「浪費時間」。
然而1847年時,國家通過了一項新法,新法規定任何在海軍艦船上服役超過18個月的人都可以獲準進入海軍學院。因此,馬奈搭乘一艘名叫「阿爾夫和瓜德羅普號」(Havre and Guadeloupe)的艦船去了巴西。這艘船是1848年12月起航的,但在六個月後返航時,這位17歲的水手已經對在海上的未來完全失去了興趣。1849年年底前,馬奈的父親終於妥協了,馬奈從此開始了將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的訓練。
《好啤酒》(愛德華·馬奈)
不過他並不想進入久負盛名的法國美術學院學習,因為在那裡,創新和個性都是受壓制的,更奇怪的是,那裡的學生要學習解剖和幾何,卻不學怎麼畫畫。鑑於此,馬奈開始到皮加勒廣場附近的一位名叫託馬·庫蒂爾(Thomas Couture)的年輕畫家的畫室學畫。
34歲的庫蒂爾以鼓勵學生進行即興創作和表現自我而聞名,儘管他本人其實擁有無可指摘的正統藝術教育經歷——畢業於法國美術學院,曾獲得該學院獎勵給學生的最高獎項羅馬獎,還獲得過法蘭西榮譽軍團勳章,為蕭邦等人繪製過肖像。奧古斯特·馬奈肯定認為庫蒂爾算是從事這個在他看來不光彩的職業的群體之中一位值得尊敬的成員。
馬奈選擇的道路與埃內斯特·梅索尼埃頗有些相似之處,他們都沒有考慮法國美術學院,而是更願意到某位自己敬仰的畫家的畫室中學習,不過他們的相似之處也就這些了。梅索尼埃第一次在由評委團評定參展作品的巴黎沙龍展示自己的作品時年僅19歲,短短六年之後,他就獲得了自己的第一枚沙龍獎章。相較之下,愛德華·馬奈遠不如梅索尼埃這麼年少有為,他總是與庫蒂爾發生衝突,這位老師雖然是出了名的寬宏大量、眼界開闊,但連他都認定自己的這個學生恐怕只能去畫諷刺畫了。
《圍困巴黎》(埃內斯特·梅索尼埃)
據傳,庫蒂爾說,馬奈最多只能成為「他的時代的杜米埃」。這裡的杜米埃指的是奧諾雷·杜米埃(Honoré Daumier),他是一位藝術家,但是比起他的其他畫作,他最為人們所熟知的還要數他創作的那些辛辣諷刺的漫畫。即便如此,馬奈還是在庫蒂爾的指導下學習了近六年,花了很多時間到羅浮宮臨摹印刷品和油畫,其中包括自己特別喜歡的迭戈·委拉斯開茲(Diego Velázquez)和朱利奧·羅馬諾(Giulio Romano)的作品。
馬奈對於前幾個世紀的藝術作品尤為痴迷,他曾到威尼斯、佛羅倫斯、羅馬、阿姆斯特丹、維也納和布拉格遊歷,在當地的教堂和博物館裡畫素描。他先後去過三次義大利,並在那裡臨摹了很多經典作品,比如拉斐爾在梵蒂岡宮房間內創作的溼壁畫和展示在佛羅倫斯烏菲齊宮的提香(Titian)創作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Venus of Urbino)。這些旅程激發了馬奈的靈感,他也打算在帆布上創作以《聖經》或神話人物為內容的作品,比如摩西、維納斯和希臘神話中的女英雄達娜厄——這些題材正是法蘭西藝術院推崇的類型。
本文節選自《印象巴黎:印象派的誕生及其對世界的革命性影響》(有改動),作者是羅斯·金,著有《米開朗琪羅與教皇的天花板》《萊昂納多和最後的晚餐》《布魯內萊斯基的穹頂》《馬基雅維利:權力的哲學家》及兩本小說《藏書票》和《多米諾》。
推薦閱讀
印象巴黎:印象派的誕生及其對世界的革命性影響
〔加〕羅斯·金(Ross King)著 | 馮璇 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甲骨文 | 2019年6月
【內容簡介】
美國內戰正酣之時,在大西洋的另一邊,另一場革命也爆發了——在巴黎的工作室裡:一群藝術家在法國藝術機構的蔑視和嘲諷之中,展示了他們的第一批畫作,而這些印象派的畫作會成為歷史上最受歡迎的藝術品。事實上,沒有任何一次藝術運動產生如此大的爭議。它誕生的故事和在畫布上的登臺亮相,是以普法戰爭為背景,而當時整個社會都成為一個戰場。作者在解釋了這次運動如何重構了歷史和文化,並在全世界產生共鳴。
【編輯推薦】
羅斯·金對這場意義重大的藝術運動進行了一絲不苟的研究,把重點放在了兩位最重要的但也是相互對立的先驅者——埃內斯特·梅索尼埃和愛德華·馬奈的故事上。埃內斯特·梅索尼埃是19世紀中期最受讚賞的畫家,因致力於創作像照片一樣寫實的以拿破崙戰爭場景為主的繪畫作品而舉世聞名;相反,馬奈則總是因自己不拘一格的畫風和充滿情慾色彩的主題而遭到嘲笑。在馬奈的一生中,他幾乎沒有在與世人的鬥爭中獲得過什麼勝利,不過他靠自己的畫筆開拓了一條與停滯不前的學院派風格迥異的道路,最終贏得了藝術的未來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