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與材
從文化傳統看印章與材質的關係
文/唐穎
「印」之一字,在《說文解字》中被解釋為:「執政所持信也。從爪從卪。凡印之屬皆從印。」清代學者段玉裁對此亦有一段闡述:「執政所持信也,凡有官守者皆曰執政。其所持之卪信曰印……諸侯於其國中,公卿大夫於其採邑用之。是即用印之始也。」可見,印最早的時候是作為身份和權力的憑證。
實際上,在秦以前,印的材質與名稱並不因為使用者的身份不同而有所區分,方以智在《印章考》中寫道:「秦以前印、璽通名,漢以來章與印亦分矣……衛宏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為印,龍虎鈕惟其所好。秦以來天子始稱以璽,獨以玉。』」
可見,在秦以後,天子之印不僅被特別地稱為「璽」,不許他人再用「璽」字,就連印的材質也被限定為了玉質。到了漢代,印材的等級區分則變得愈發界限分明,不同等級官階所掌之印有了「璽、章、印」這種命名上的區分,以及「黃金、銀、銅」的材質上的差別,正如明人甘暘所言:「古用金銀為印,別品級耳」。當然,這個時候皇帝所用的傳國之璽,依然是玉質的。
從秦漢時期的記載可以看出,當時的印多用於表示自我的身份,因此印文的內容多是姓名或者官職。而到了宋代,隨著用印製度越來越寬鬆,印文內容也變得更為豐富起來,明代甘暘的《印章集說》中寫道:「宋承唐制……更其制度,或方或圓,其文用齋堂館閣等字。」僅從「齋堂館閣」一詞,我們就可以發覺文人在篆刻中佔有了越來越重要的地位,的確,到了宋之後,文人代替了工匠,成為了篆刻的主要參與者,而這其中的轉變,和印材的轉變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們知道,原本印章所用到的玉乃是質地堅硬非常的材質,想要以此作為印材並且在其上篆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甘暘的《印章集說》中就記載了古代刻玉需要用到「昆吾刀」,方可切玉如脂,而在甘暘所處的明代,需要以藥治刀方可刻玉,這對於並非以力量見長的文人而言想來難度極高,不能夠勝任。雖然玉印篆刻還有「碾印」一法,但碾印難以呈現筆意,「且轉折結構,俱不流暢,不如刻者有神」,自然也非文人所喜。因而在秦漢時期,文人很難作為治印篆刻的主流群體出現。
直到王冕以「花乳石」入印之後,文人群體才驟然湧現在印壇中。石質較玉質偏軟,適合奏刀,文人如獲至寶,亦因這小小的美石得以親試篆刻,從此成為了印壇的主流。文人之興稍縱即逝,就連畫畫也要「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在長時間的琢磨堅硬的玉印的過程中,雅興早就消耗殆盡,更別提在其中注入審美趣味了,「自王冕易以花乳石,而攻堅者鮮矣」(桂馥《續三十五舉》)。柔軟的石質正可以讓文人「趁興而篆」,從而完成諸多佳作。沈野在《印談》中坦言:「金玉之類用力多而難成,石則用力少而易就,則印已成而興無窮,餘亦聊寄其興焉耳,豈真作印工耶!」這大概也能算是文人對於選擇石作為印材的肺腑之語了。
柔軟的石質除了使文人能夠酣暢淋漓地在印面上抒發個性、寄託情懷之外,還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其一就是石章能夠產生剝蝕感,這一點通過兩件在《印談》中記載的舊事可以看出,沈野寫道:「文國博刻石章完,必置之櫝中,令童子盡日搖之;陳太學以石章擲地數次,待其剝落有古色,然後已。」柔軟的石章經過磕碰之後,「剝落有古色」,充滿古意與雅韻,正符合文人崇古擬古之心。
其二由於質地較軟,石材在自然條件下易產生筋格瑕裂,這在文人看來如同筆墨皴法,淋漓亂灑之處亦是難得的天然之致。
從古至今,文人所記載的印石名品數量蔚為可觀:「印石種類不一,要其可用者,凍為上,浙中處州之青田次之,昌化及閩中壽山又次之,楚之荊州、滇之武定等類,不足數矣。」(《印典》)。陳克恕的《篆刻針度》列舉了青田凍石、封門石、大松石、壽山石、昌化石、莆田石、寶花石、楚石、大田石、朝鮮石、萊州石、煤精石、綠松石、丹砂印、房山石、豐順石等十數個較大類的印石品種。到了鄧散木的《篆刻學》中,又增加了陰洞石、遼石、閩清石、延平石、古田石、永福晶、廣石、豐潤石等若干品類,並對青田石、壽山石、昌化石這三大印石加以細分,如此相加,大抵有百多種之數。
那麼文人們如何給這些印石名品劃分等級?
當然,最基本的一點依然是刀感。
文人在記載各類石種時,最為常見的評價便是刀感,如青田、壽山石就以適刀而受到喜愛,昌化石則「往往多砂釘與筋,且性膩難刻,不若青田、壽山之適刀法也」,寶花石「形亦如壽山石,然其質粗松,不足取」、朝鮮石「堅不讓刀」,綠礦石「蒼翠可愛,又易著刀」、房山石「其性松嫩,不中刀法」、風門藍「質粗不適刀鍥」等等。
當然,隨著篆刻風尚的逐漸淡化,如今的人們在收藏這些名石時也許不再將「適刀」作為評判石材的最基本標準,且如今越來越多的新石種出現在市場中,它們或許還未得到較為廣泛的刀感評判,但「適刀」與石質相關,也反映了石材本身的緊密度,古代文人們的判斷無疑仍具有相當重要的參考價值。同時,能否適刀也從側面反映出石材的純淨度,如陳亮伯評價田黃石就特別提到其細膩純淨,「紋理瑩細,而石質中往往有大小墨點,並非沙子礙刀者可比,乃彌覺其古潤也」。
另外,從沈野、陳克恕、朱象賢、鄧散木的記錄中可以看出,文人的審美通常以晶瑩剔透的凍石為上,燈光凍就是「通體明瑩,照之燦若燈輝」,至於其他名品印石,亦往往強調晶凍光潔的特點,如「光潔可愛,稍遜燈光」(青田黃色凍)、「半透明如玉」(青田魚腦凍)、「『水坑』中所得『水凍』尤為妙品」(壽山水坑石)、「純淨通靈,色慾淡欲佳」(壽山水坑天藍凍)、「白如玉半透明」(昌化羊脂凍)。
其次,自然的動人色彩和優美紋理也是吸引文人的重要原因,如「石帝」田黃的顏色就分外引得文人青睞:「色首橘皮黃、次金黃、桂花黃、熟慄黃、枇杷黃、其橘皮黃四方者兩以上價三倍黃金,為壽山石第一品」,另外諸如「間有灑墨黑斑、文採流麗」(大松石)、「純雞血紅為最」(昌化雞血石)、「色光潤而黑、質堅、體輕有似烏犀,印材中之清品也」(煤精石)等等,鄧散木總結說:「石之佳者,色彩光澤炳然可玩。」雅玩之趣味,就從這小小的方寸之物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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