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簡史(知識漫畫):人類的誕生》 作者:尤瓦爾·赫拉利 編者:戴維·范德默倫 繪圖:達尼埃爾·卡薩納韋 譯者:王卉 版本:中信出版(300788,股吧)集團 2020年10月
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在當今世界事務中扮演的角色,介於「天后」麥當娜和「學術明星」史蒂芬·平克之間。這個含有玩笑意味卻又莫名準確的評價,出自赫拉利的伴侶伊茨克·雅哈夫——他也是赫拉利的經紀人。
在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赫拉利與雅哈夫共同創立的社會影響力公司智慧之船(Sapienship),向世界衛生組織捐款100萬美元,以應對世衛資金削減。赫拉利也三度在中國媒體發文,呼籲阻止全球災難,重獲失去的信任。即便以色列國內疫情不斷升級,也沒有耽擱赫拉利新作的出版。近日,赫拉利在全球同步推出新作,由《人類簡史》改編的知識漫畫《人類簡史:人類的誕生》。這本書是赫拉利與比利時漫畫家戴維·范德默倫(David Vandermeulen)、法國漫畫家達尼埃爾·卡薩納韋(Daniel Casanave)的一次「跨界」探索。
為什麼要將超級暢銷書《人類簡史》改編成知識漫畫?
新京報:《人類簡史:人類的誕生》是由你的代表作《人類簡史》所改編的知識漫畫。改編漫畫的這個主意,是怎麼來的?
尤瓦爾·赫拉利(以下簡稱赫拉利):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人類簡史》已經在全世界流行了,但通過閱讀科普書來了解科學知識的人,卻相對有限。知識漫畫能接觸到更多讀者。我們的使命是成為科學界和普通大眾之間的橋梁,將科學界最新的思想和發現帶給普通人。為此,我們決定嘗試講故事的不同方式。比如,知識漫畫《人類簡史》中有一章用真人秀的形式,來解釋不同人類物種的進化,我們把尼安德特人和矮人那場來自佛洛裡斯島的戰爭,想像成一場真人秀比賽。這些主意引人入勝,我和我的同伴們,比如這本書的繪者戴維·范德默倫和達尼埃爾·卡薩納韋都為之著迷。
新京報:《人類簡史》問世十年來,以60種語言售出了1600萬冊,是當之無愧的全球暢銷書。很多人追捧它,當然質疑、誤讀和批判也少不了。這次重新操刀改編,發現當初有哪些不足需要調整?
赫拉利:在過去10年裡,科學的發展速度驚人,新的研究方法不斷被提出,新成果不斷被發現。比如,最近兩年的研究成果聲稱在菲律賓的島上發現了一種新的古人類物種呂宋人(Homo luzonensis)。而我最初寫《人類簡史》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些,但得益於這本新書,我將這個發現補充了進去。我想這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科學界的一些新發現,讓會我重新思考原著的一些觀點。
新京報:你很看重、也很擅長講故事的藝術,《人類簡史》不斷強調人類強大的虛構能力和想像力,你甚至認為我們現存的一切——國家、宗教、企業等都是虛構出來的現實。有些人覺得你有「想像決定論」的傾向,你怎麼看?
赫拉利:這是一個複雜的權衡——如何在忠於科學事實的同時又能接觸到大眾。你需要一種想像力和講故事的才能。特別是在知識漫畫中,你可去想像那些你不知道是否真的發生過的場景。
我認為我的角色不是從事某項調查的科學家,而是科學界和大眾之間的橋梁。我的書中很少有原創性的研究。我不是考古學家,我沒有真正踏入古代遺址;我也不是遺傳學家,我不知道如何分析這些頭骨,如何對DNA進行測序等。我的工作是閱讀專家們的文章和書籍,並以此為基礎進行寫作。我將近幾年來成百上千的文章和書籍綜合在一起,試圖找到一種方法,將其中核心的信息傳達出來。我認為人類的思考更多得益於故事,而不在於事實和統計數據。當然,事實和統計是非常重要的,它們是科學的基石。不過,那些滿是數字、表格和統計數據的文章也會讓你失去大眾讀者。如果你想接觸到非常廣泛的受眾,你就需要將自己的工作真正與他們聯繫起來,並為了他們而創作。
不要低估人類在歷史選擇中的愚蠢
新京報:說到講故事,我之前採訪「大歷史」學者大衛·克裡斯蒂安(David Christian)時,他也跟你有類似的想法,不過他很喜歡強調大歷史是一種現代創世神話。你會覺得《人類簡史》也有點無神論「創世神話」的感覺嗎?你怎麼定位你的簡史寫作?
赫拉利:《人類簡史》的確有創世神話的元素,但對我來說,神話和科普的最大區別在於:神話只是來自於人類的想像,並且不受科學事實的限制。
神話永遠不會修改自己的故事,而科學家們每隔10年或20年就會改變故事。比如《聖經》在2000年裡沒有變過。不論科學家發現了什麼,人們都會找到辦法使之適應聖經的故事,聖經說什麼都是對的。相反,科學最重要的標誌之一,就是願意承認錯誤,承認自己無知。
我們做錯過很多事情,我們不斷地糾正自己,同時我們也搞不懂很多事情,比如歷史上最大的難題之一,就是為什麼男人會統治女人?在我們所知的幾乎所有人類社會中,會用不同的理論來解釋這一現象,比如認為男人的身體比女人強壯。但這些理論沒有一個是真正有效的。因為在人類社會中,社會力量並不取決於體力,而是取決於社交技能。你看看當今世界上那些最重要的人,各國總統和總理們不可能通過打人耳光來獲得權力,而是靠握手和結盟。如今女性的社交能力和男性難分伯仲,那為什麼在大多數人類社會中,她們仍然一直受到壓迫?科學家的答案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還在調查中。這種面對難題時承認我們不知道的態度,是區分一個故事是神話還是科學的最佳尺度之一。
新京報:過去的一百年裡,學者往往專注於專門和狹窄的知識領域。你覺得你這種學科雜糅的寫作風格會引領一種新的寫作趨勢嗎?學院知識不斷專門化、狹窄化的傾向,在今天是否走到了一個轉折點?
赫拉利:不,我想他們一直都會這樣工作。如果所有科學家都像《人類簡史》那樣寫書,那我們就沒有科學了。我們需要有這樣的分工。科學家中的大多數人都在做非常專門的研究,但也有一些像我這樣的人,試圖將他們的具體研究收集在一起,並從中創造出整體的人類歷史圖景。我覺得這兩種人都必不可少。
新京報:你是一個歷史學家,但很多人也會把你看作未來學家,想要從你那裡獲知有關未來的預測和警示。你怎麼看待未來學,是否也將其看作一種人類虛構能力的體現?
赫拉利:我認為沒有人能夠預測未來,未來不是命定的(deterministic);我也認為歷史不是對過去的研究,而是對變化的研究。我不是預言家,也不是什麼上師(guru),我並不知道20年或30年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因為這取決於我們今天所做的決定。在最近幾個月裡,我收到了很多提問:新冠病毒會改變世界嗎?我只能不斷地重複:我不知道新冠病毒會不會改變世界,以及如何改變世界。因為這真的取決於我們做出的決定。人們完全可以做出相反或不利的決定:通過新冠疫情製造仇恨,把疫情歸咎於外國人和少數人群;在這場流行病中滋生貪慾,從中賺錢;製造無知,散布各種荒謬的陰謀論……倘若如此,新冠疫情之後的世界將是暴力、貧窮和動蕩的。但是,這些並非不可避免。
未來取決於每一個人怎樣做出正確的選擇。我無法說出人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但我可以說——什麼是好的決定。不過,作為一個歷史學家,我知道我們永遠不應該低估人類的愚蠢,顯然這是世上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人們有時會做出愚蠢的決定,他們可能會選擇競爭和仇恨,即使這深深傷害了每一個人。但在這場危機面前,合作總比競爭好。
採寫/董牧孜(周子寰、謝廷玉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王治強 HF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