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不記滄海,青洲昔年山映水天的畫景,今天我們只能求諸史書雜說,憑冊按文,遙想當年的風華。
青洲舊影,攝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曾經,澳門近岸處有一座蔥鬱的山島,像是一方工雅精細的碧玉,靜立在鏡海之上;又似在秋水共長天一色之中,塗上一抹濃厚的黛綠,描工寫意,各異其趣,景隨心動,煞是醉人。至於山上,則見芳草鮮美,蒼木探天,加之涼風有信,越過涯岸習習而來,實是南國濱浦的一處幽勝之境,這是以青為名的山洲,故名曰青洲。
每當春和景明,在城中登樓遠眺,便見雲水映帶上下,鄰光閃爍左右,又有漁帆繞翠,點綴其間,若適惠風爽暢,手持蟹杯,臨景賦詩,斯是美事。是故百載以降,有幾許騷人,登臨於此,留下墨跡。以下爰引澳門近代思家鄭觀應《題澳門新居》一詩,聊以為說。
三面雲山一面樓,檣帆出沒繞青洲。儂家正住蓮花地,倒瀉波光接鬥牛。
(編者註:據香山縣誌記載,昔日青洲山下有產味道極其鮮美的黃油膏蟹,亦即所謂的奄仔蟹,為澳門名產,及後因海水汙染,佳種絕跡。)
桑田不記滄海,青洲昔年山映水天的畫景,今天我們只能求諸史書雜說,憑冊按文,遙想當年的風華。當中的往事舊話,且聽娓娓道來。
在公元十七世紀初,葡萄牙教士羨青洲山風景秀麗,因此登島建屋,作為渡假休憩之所,其後明政府就此事派員幹涉,於是房舍屢有興廢,及後又改作避靜養息的院舍,其址今日尚有留存,於今亦將近有兩百年之久矣。翠環綠抱的青洲山,亦因古人留蹟,而增添一分古雅的幽意。
鴉片戰爭期間,青洲山屬於清軍前山寨所轄,當是時,英軍炮轟澳門北面的關閘,珠江一帶的廣東水師發兵拒守,青洲山在此役中亦作為水師船的支援據點,成為戰線的一部分;爾後因為中國積弱,清軍駐兵退出青洲山,葡人在因而據之,在此處架設炮臺碉堡,劃作軍事用地並派兵駐防,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方始解禁。
十九世紀末的澳門地圖,當時青洲還是近海孤島。<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澳葡政府築堤連接青洲,地圖繪製時間為1912年。<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在十九世紀末期,澳葡政府修築長堤(即今天的青洲大馬路),連通青洲山與澳門本島;爾後,又以該長堤為主軸開展填海工程,連接北面的關閘地區,造出大片土地,青洲山畔的碧波綠水,漁船舟楫,亦就此換作了水泥沙土,工廠大廈。新造的土地爾後逐漸成為貧民聚居的木屋區,幾歷變遷,最終發展為今日澳門人口最密集的花地瑪堂區,這是時代演進的結果,中間是非功過,任人評說,在此亦不妄加斷論。
古人有言,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青洲山雖非崇山峻嶺,然筆者生長於斯,廿載以來卻也鮮少探問箇中究竟,終是於理不合,自感形穢,是故稍早之前,得機緣之巧合,筆者輕裝上路,步遊青洲山,尋幽訪勝,方知原來島城幽處,別有洞天。
時代就是高聳的住宅大廈和工廠,今天的青洲山,幾乎已被這些建築團團包圍,透不過氣來。走在留存於新建的高樓大廈與山體之間狹長的路,抬望眼,只見天空被自然與幾何割裂得只剩長長的一塊藍色,彷彿處身於一個人造的峽谷之中。
青洲山與高樓大廈只有數步之遙,走在其中彷彿身處一個人造峽谷。
在開劈出來的山壁上,有一道用鋼製圍欄砌就,僅供一人通行的狹窄步道,按山巒的體勢蜿蜒而上,直達半山之上,然後又轉折迂迴而下,通往山的另麓。沿路所見,有部分山體貌似被不法開挖,闢作小型耕地,地上亦有新近插入的鐵枝鋼管,令人不禁懷疑是否有人強作標記,聊作日後聲稱擁有山體業權的「理據」之用。
筆者沿梯拾級,在山腰處翻越過圍欄,進入山間,走訪山中一座座前朝遺留下來,今天已是歷史文物的軍事碉堡。這些碉堡乃是用厚重的石材堆砌而成的低矮房子,可供數人容膝,大多是掩藏在嶙嶇山石之後,與枯葉蒼木混同一色,頗是隱敝。及至山頂,眺望不遠處的鴨湧河一水襟帶,環視四周,除了地上多了不少當代垃圾外,寥落的樹木大抵與上世紀相去不遠,輕撫綠蕪半掩的舊碉堡,想起前人既去,我輩復來,思古之情,油然而生。
掩藏在山石之後的軍事碉堡,入口滿是枯葉與垃圾。
遠芳侵舊蹟,晴翠接荒域。這些所謂被遺留下來的碉堡,事實上不過是鳥盡弓藏,被廢棄於此罷了。然而即使在今天,這些歷史佐證依然乏人注視,有關當局甚至有幾許碉堡湮沒山野之中,也未曾作過正式統計,一任其受雨陽摧殘,蔓藤滋長,致使當中不少現時已頗見毀敗,令人惋惜。然而當局不知是否已經悟得盈虛有數的玄理,因此放任其在荒煙蔓草間自生自滅?
土掩波濤,填海獲地,本是時代演進所致,然而堆穢青山,賤待古蹟,卻非人所能容。今日的青洲山,除了前述人所不至,古舊如昔之地外,山麓等彌近人跡的地方,無不是滿目瘡痍,凋敗零落的景貌,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澳葡政府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解除了青洲山的軍事禁令。由於地處偏遠,附近又多是荒蕪之地,而且鄰近邊境,加上管理乏善,青洲山一度成為了三教九流流竄盤據之地,時人多半避而遠之。當是時,在青洲山上,借境偷渡者有之,霸佔土地者有之,破壞山體者有之,傾倒垃圾者有之,棄置廢車者有之,致使今日山上蚊蟲滋長,烏煙瘴氣。
山麓處堆滿垃圾,滋生蚊蟲。
更有甚者,昔日教會曾在山上修建避靜院,在近代由於業權易手,該古建築現時輾轉落入商人手中,權為闢作外勞宿舍之用。據稱,有人曾經進入古建築內察看,但見內裡汙穢不堪,垃圾雜物,俯拾皆是,種種情狀,難以言說。另一方面,不知從何時起,青洲偏僻而廣闊的土地吸引了廢棄車輛回收業者進駐,使青洲山麓堆滿了棄置的廢車、電池等機械垃圾,數量龐大,使山麓處終日瀰漫汽油、機油等氣味,情況頗為惡劣。
這些機械垃圾多半含有燃料,長期暴露在日光之下極易起火,而由於青洲山面積不大,一旦引起山火,山上的古樹、遺蹟很可能就此焚為焦土。而事實上,早年青洲山避靜院附近的廢車場就發生了一起火警,除了燒燬了部分車輛之外,更幾乎使避靜院遭受火噬,然而也許是天祐,避靜院最終幸而逃過一劫,只是燻黑了外牆。
堆積如山的廢物,幾乎把避靜院掩埋。
筆者日前到避靜院考察之時,但見附近的廢車垃圾依舊堆積如山,幾乎把避靜院給掩埋掉,受損部分仍然沒有修復,一片焦黑。古物無言,但苟且地活著,拖著半崩壞的門牆訴說枯焦後的痛苦。儘管星星之火沒有燎原,但當中隱伏的危機之大,實在令人咋舌。近年青洲山的環境保育問題已經引起了公眾關注,甚至有政府官員及立法議員進入青洲山視察,唯獨受制於複雜的業權問題,使今天的青洲山仍然處於半荒廢的狀態之中。
曾經,澳門風光旖旎,佳景處處。清乾隆年間出版的《澳門記略》,記載有澳門十景,當中就有一景名曰「青洲煙雨」。遙想昔年煙籠寒水,雨鎖青洲的朦朧之景,的確令人神往不已。然而物換星移,當水泥傾倒在畫卷之上,各種詩意雅興亦戛然而止,只留下錯愕與訝異,呆在當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重新評定的澳門八景,已經沒有了青洲的名頭,煙雨之於今天的青洲山而言,大抵只有無限憂愁。
在青洲山頂向南眺望,滿眼都是濃蔭與高樓。
然而青山花草依舊在,前朝遺痕留古丘。若有日,當人們都重新想起那些睡著了的風景,那麼也許我們可以體會真正的煙雨青洲,而不僅是從前人的文字中按文索景。
<採編/攝:Fran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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