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全球方法的局限之一,是它無法避免的概括性。因此,歐洲、非洲、美洲這樣的標籤,是用於空間範圍的大標記,但常常讓人把它們與如今的意義相混淆。與當時的全球化相關的文獻也會遇到同樣的問題,它們將中國或印度作為一個整體,將未來派的上海和中國內陸偏遠的山村放在一起。在形成了國家和地理範圍的大多數地區還未參與國內或全球貿易的現代早期,這更成問題。
由於這個世界的各部分並不是均一地相互連接在一起,因此經濟和生產的變化不會體現在整個體系中,甚至也不會體現在整個國家中。英國的工業革命是個區域性事件,發源於英格蘭北部的中心地帶。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應把區域與全球對立起來看。
18世紀下半葉在蘭開夏發生的一切,確實有來自全球的因素,而它也給全球帶來了影響。區域和全球,應被視為同一進程的一部分。成為棉紡織品供應者的,不是英格蘭,也不是英國,而是曼徹斯特一帶,特別是對於西非市場。曼徹斯特的棉紡織生產自1710年代開始發展,但是直到1730年代中期,依然都還是供國內市場的小型產業。
在18世紀早期,曼徹斯特只不過是一座小集鎮,但它有兩個特點。其一、自16世紀晚期開始,它的內陸腹地開始發展成為棉麻粗布生產地。其二,或許是更重要的一點是,歐洲最大的奴隸貿易港口之一的利物浦港,距離它僅幾英裡之遙。貿易和生產合二為一。託馬斯·希伯特Thomas Hibbert)的情況就是一個例子。他是曼徹斯特著名的棉紡織業家庭的一員,於1734年在牙買加金斯頓當上了奴隸販子,後來建立了倫敦最大的西印度商行之一。
蘭開夏還有兩位重要的棉紡織製造商,威廉·法扎科爾利爵士(Sir William Fazackerly)和塞繆爾·圖謝(SamuelTouchet),他們均是非洲商貿公司的成員。圖謝在利物浦是一名商人,他積極參與對非洲和西印度群島的貿易,而在曼徹斯特他又是全棉方格布製造商,同時還是路易斯·保羅(Lewis Paul)和約翰·懷特(JohnWyatt)第一次(失敗地)嘗試製造棉紡紗機的主要資助者之一。曼徹斯特棉紡織業的誕生,並不是如後來英國工業革命的故事所描述的那樣具有革命性,也不是特別地突出。
這座城鎮專門生產價格低廉的混紡棉布,如被稱為「阿納巴」(annabass)的條紋棉布(這種布料法國南特也有生產),而不是裝飾性強的棉布和印花布,這類的布料,尤其是在18世紀早期,要麼從印度進口,要麼產自倫敦周邊和歐洲其他大城市的小型印染坊。曼徹斯特「棉布」(一種誤導人的通稱,因為它們實際上是棉麻混紡布料)的目的,是在非洲和美洲市場上取代蘇拉特和古吉拉特產的廉價紡織品。變為法國政府密探的英國人約翰·霍爾克,在1750、1751年給法國政府的報告中提到,曼徹斯特的紡織品生產在迅速增長,並發表評論說,蘭開夏的產量「非常的大,幾乎不到一周就要賣掉一千捆,而且未經漂白就運往倫敦」。
在那一時期收集得最齊全的紡織品樣品中,霍爾克囊括在內的有各種不同質量的裝飾用和製衣用的方格布、亞麻方格布(hooping)(同方格布相同但是亞麻質地)、堅質條紋布(ticking)(襯裡用)、絲綿(chereyderys)(蠶絲為經紗棉布為緯紗)、棉麻粗布、棉布和曼徹斯特天鵝絨、棉麻混紡布(grandurelles)(供殖民地的棉麻布料)、南京布、凸花條紋布(dimities)、絲絨、粗斜紋棉布、手帕布、印花棉布、墨西拿綢(messinets)(帶絲綢條紋)和毛料。儘管報告的意思是這些紡織品大部分都產於蘭開夏,但顯然高檔的印花布是在倫敦印染的。曼徹斯特的大部分「棉布」都是棉麻混紡,以染色的棉紗作為條紋布和方格布的緯紗。
顯微鏡分析顯示,純棉布料(棉布和曼徹斯特天鵝絨)是以雙股經紗織成的,因此紗線更為牢固,同時布料也比印度棉布更厚重。並不是只有霍爾克一人才注意到曼徹斯特棉紡織產業的發展。《實驗室:或藝術學院》(1757年)就有評論說,曼徹斯特建立了許多工廠「從事棉布紡織,它們非常成功,如今它們和高檔的印度棉布很難區分」。這誇大其詞了。儘管蘭開夏生產的產品「寬度都能當印度棉布用」,但即使到了1760年代,曼徹斯特棉布在質量上都還不是印度布料的競爭對手。
1765年,一位利物浦商人向財政部報告說,「方格布和其他曼徹斯特生產的東印度產品的仿製品」等英國紡織品,是銷往非洲貨物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只能是「在後者(印度布料)價格太高或者買不到的時候」,他還說,曼徹斯特的生產商還有待極大的提高,因為「有些他們還不能仿製,而且他們很多品種的仿製品也不過爾爾」。當英國東印度公司無法供應足夠的數量,特別是在18世紀中葉,當非洲貿易以比亞洲貿易更快的速度擴大而出現這種情況之時,曼徹斯特似乎表現得頗為出色。
譬如在1769年,批發商約翰·科格倫(John Coghlan)與「東印度布料銷非洲商人投機活動」(the Merchants Adventures to Africawith East India piece-goods)的供應商、倫敦的博斯託克和班布裡奇兩位先生(Messrs Bostock & Bainbridge),向財政部抱怨說,他們「完全無法給馬上起航去非洲海岸的幾條船裝貨」,因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沒有布料可賣。他們暗示「非洲貿易現在想要的是隨切拉布出口的英國生產的許多其他品種了」,這很可能說明,他們的競爭對手是通過銷售曼徹斯特布料而不是印度布料而生意興隆曼徹斯特的棉紡織生產在1750年代興旺發達起來,生產的數量增加了,整體質量似乎也得到提高。
從18世紀中葉開始,所謂的「曼徹斯特亞麻方格布」成為該地區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在1750-1774年間出口的所有棉紡織品中佔48%到86%.這類產品的質量足以在西非找到市場,因此英國在海岸角奴隸堡(Cape Coast Castle)的總督託馬斯·梅爾文(Thomas Melvin)信心十足地認為曼徹斯特的產品能夠在非洲取代印度棉布,能夠通過銷售它們來換取靛藍染料。再按照約翰·霍爾克的說法,曼徹斯特的棉布主要用於出口,不僅賣到美洲和非洲,而且還賣到法國,在法國,「它們被當作印度印花棉布出售,因為經過了特殊的後期處理」。
霍爾克的說辭興許有些誇張,因為有不少報告都指出蘭開夏的印染水平還遠不夠完美,而且在1770年代末之前,價格低廉的條紋布和方格布,一直在對西非和西印度群島的貿易中佔絕大多數。不過,印度布料在非洲和美洲市場被逐步替代,具有雙重效應。一方面,它使得生產量得以擴大。據估計,在新技術的運用剛剛開始對產業的規模帶來影響的1788年,針對非洲貿易的紡織品生產所依賴的固定資產為30萬英鎊,給多達180000人帶來了就業機會。
結語
對非洲貿易的年貿易額為200000英鎊,另有價值300000英鎊的棉布被運往了西印度群島。產品本身也有所變化。蘭開夏從曾經專門生產價格低廉的方格布和條紋布,轉型為生產更高檔的產品(經紗緯紗逐步全部為棉),這一地區的貿易由此擴展到更高檔的北美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