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用一顆虔誠的心,書寫人世間的幸福與滄桑。
開頭:
《白鹿原》原著中,陳忠實先生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田小娥是其中最濃墨重彩,最耐人尋味的女子。
黑娃鬧農協逃跑後,成了縣上緝捕的要犯,為了救他,田小娥怯怯的走進了白鹿倉第一保障所的大門。
小娥一看見鹿子霖,叫了一聲「大」就跪下了:「大呀,你就容饒了黑娃這一回」。鹿子霖慍怒地斥責:「起來起來,有啥話你說嘛跪下做啥」?
小娥說:「我求大跟田總鄉約說一下,你是鄉約說話頂用。黑娃好壞是你侄兒,我再不爭氣是你老的侄媳婦,我再沒親人......」
無助又無辜的田小娥,不知心裡有沒有想過,從她走進保障所大門的那刻起,就已經成了鹿子霖眼中的獵物。為了黑娃,她將捨去這身皮囊,從此陷入無法擺脫的泥沼,成為白鹿原上千夫所指的「蕩婦」。
1.
田小娥出生於書香門第的,在約莫十七八歲的年齡,被貪財的秀才父親,賣給了郭舉人為妾,郭舉人的年齡,足以當她的爺爺。
行將就木的舉人丈夫,不僅沒有善待她,反而把她當成奴僕和延年益壽的工具,致使她終日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
而她,雖然外表善良、柔弱,骨子裡卻有著叛逆、大膽的一面,內心充斥著一種對女性慾望本能的渴求。
當她不時面對年輕健壯,荷爾蒙爆棚的黑娃時,出於人性的本能,兩個人好上了,她原本以為,搭上黑娃,就能因此改變命運,成為自由身。
「兄弟呀,姐在這屋裡連只狗都不如!我看咱倆偷空跑了,跑到遠遠的地方,哪怕討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起....」。和黑娃在郭舉人家的炕上歡愉過後,田小娥曾這樣說。
哪曾想,當她受盡千辛萬苦跟隨黑娃來到白鹿村的時候,還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黑娃就因鬧農協失敗逃走了,扔下她獨自一人棲身村外破窯。
黑娃逃走後,她不僅失去靠山,還成了黑娃的替罪羊,多情善良的她,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了嚴刑懲治,但還是一心要救心愛的黑娃。為了救黑娃,她在白鹿鎮通往白鹿倉的路上踅來踅去,最後一橫心找到了鹿子霖。
2.
鹿子霖,白鹿村鹿姓家族的代表人物,白鹿倉第一保障所的鄉約,自私精明又陰險狡詐,白鹿原上對他的評語是:「見了女人就拉不動腿」。
從看見田小娥的那天起,他便垂涎三尺,但表面上絲毫沒表現出來,一直在田小娥面前塑造著一個仁厚長輩的形象。
當田小娥為救黑娃,硬著頭皮走進他的保障所,跪在地上求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逮住了機會。
鹿子霖說:「好了,我立馬去找田總鄉約,你回吧,你放心地等我的回話。把眼淚擦了,崩叫街上人看見笑話」。
於是,第三天夜裡,鹿子霖敲響了田小娥窯洞的門板。
他剛從賀家坊喝酒回來,痛痛快快吃了一頓喝了一通的他,渾身輕鬆地走進了田小娥的窯院,側身進去,隨手關上了門閂,田小娥要拼打火鐮點燈時,被他制止了。
「大呀,我託你辦的事咋個向」?小娥問,「說好了說妥了,全按你想的說成了」。鹿子霖爽氣地說著,隨後壓低聲變得神秘起來:「還有一句話我不敢對你說」,「這話太要緊了,隨便說了不保險」。
小娥無奈地問:「大呀,你信不下我咋辦......那要不要我給你賭咒」?「賭咒也不頂啥」,鹿子霖站起來,一字一板地說:「這話嘛得、睡、下、說」。
鹿子霖趁火打劫,脫去了他仁厚長者的外衣,赤裸裸的露出了陰險狡詐的一面。
他像一隻狡猾精明的狐狸,雖然慾火中燒,急不可耐,但並沒有表現的非常急切,他要讓他的一肚子男盜女娼變得順理成章,要讓田小娥主動捨出自己的這副皮囊,從心裡認定自己就是個低賤的女子,讓她從此自甘墮落。
那樣他才能牢牢地控制住她,在能夠長期滿足他淫慾的同時,讓她成為自己手裡的一顆棋子,任他打磨任他擺弄,關鍵時候成為他挫敗白家的利器。
原著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鹿子霖在黑暗如漆的窯洞裡站著,對面的小娥近在咫尺鼻息可感,他沒有伸出雙臂把她挾裹到炕上去,而是等待小娥的舉動。小娥沒有叫喊,沒有朝大大臉上吐唾沫,只是站著不動也不吭聲。只聽見一聲呢喃似的嘆息,站在他對面的影柱兒朝炕那邊移動,傳來脫衣服的窸窸窣窣的響聲。
鹿子霖的這一步做得夠狠絕,他讓田小娥從此沉入泥潭,滑入了不幸的深淵,讓她「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
捨去皮囊,捨去臉皮的田小娥,懂得了身體對男人的意義,她開始用身體做武器,來與這個男權社會做對抗,用性愛做工具,以求改變自己的生存現狀。
既然自己的身體對男人有意義,那就不妨用它來獲取男人的關注和保護,黑娃逃走不見蹤影,自己失去了靠山,要想生存下去,就得有人庇護,所以,她於半推半就中把自己委身於鹿子霖。
鹿子霖成事後穿上衣褲,下了炕站住斬勁地說:「誰欺負你你給大說,大叫他狗日的水漏完了,還尋不見鍋哪兒破了,關門來,大逢五或者逢十來,把炕鋪的軟和些」。
聽了鹿子霖的這句話,田小娥沒有吭聲,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她又一次屈從了命運,就像當初屈從命運嫁給郭舉人做妾一樣。
一個因偷情被夫家休掉,然後又被娘家像除拉一泡狗屎一樣,急切打發出去的女人,要想在封建禮教和男權至上的夾縫中生存下去,不知要去掉多少層皮?
所以,在不得已之下,田小娥不得不捨去這一副皮囊,成為白鹿村人人鄙視的爛女人。
3.
有人認為,田小娥是個善與惡,正與邪,反抗與墮落的複合體,她身上既有多情柔弱的一面,也有放浪形骸的一面。
其實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仔細看過《白鹿原》原著便會知道,雖然田小娥最初的形象,是一個追求人性的不安分女子,她對黑娃的誘惑,有一定肉慾的放縱,但那是她在面對,把她像狗一樣對待,而且行將就木的郭舉人時,對「存天理,滅人慾」的封建倫理道德的反抗。
她實際上是一個純樸善良的傳統女子,渴望過正常平靜的夫妻生活,並不是人們眼裡的「放蕩」女人。
初到白鹿村及至黑娃鬧農協逃走後,她的本意都是要當個好女人的。
黑娃要隨習旅長撤離滋水縣進入渭和邊上的時候,回來跟小娥告別,小娥從被窩裡躍起來抱住黑娃的脖子:「黑娃哥呀,要是不鬧農協,咱們像先前那樣安安寧寧過日子,吃糠咽菜我都高興」。面對要舍她而去的黑娃,田小娥又一次表達了想好好過日子的美好願望。
如果黑娃不鬧農協,她們會平靜的廝守一生,即便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如果黑娃不扔下她一個人逃走,讓她失去靠山,她不會對身邊的男權社會妥協,鹿子霖也沒有趁火打劫,設計利誘她的機會。
委身於鹿子霖,起初是為了能救黑娃,到後來卻成了她生存下去的手段。和鹿子霖在一起,雙方獲得的滿足感是雙向的,一個得到了誘人的身體,一個達到了有人庇護的目的。
一個夾縫中求生的女子,失去靠山後,在白鹿村這個男權社會的堡壘中,只能四處碰壁,唯一生存下去的依靠,就是自己的身體,當鹿子霖設計陷害白狗蛋,並連帶著她遭受懲罰後,她便豁出了自己。
到後來,和鹿子霖攪在一起,是為了黑娃,還是為了自己?這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4.
把田小娥真正推向墮落深淵的,是白嘉軒把她和光棍白狗蛋捆在一起,接受刺刷懲罰的時候。
她的腳被吊高地面,雪白的胸部裸露出來,和白狗蛋一起綁在槐樹上,族長白嘉軒一揚手,刺刷就抽到了她的臉上,田小娥的臉皮和白狗蛋的一樣立時被揭了。白孝文走到她的面前,瞅了一眼那半裸的胸部,一刷抽去,晶瑩如玉的胸部瞬間冒出鮮紅的血花,迅即浸溼整個胸脯。男人女人們爭著擠著搶奪刺刷,呼叫著「打打打!打死這個不要臉的婊子」!刺刷在眾人的手裡傳遞著飛舞著,小娥的嘶叫和白狗蛋的長嚎激起的不是同情,而是更高漲的憤怒。
每次看到上面這段描寫,心裡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痛疼,尊嚴被踩在地上任人踐踏,肉體受到一次又一次莫名的摧殘,田小娥從此是真的沒臉了,不管以後她怎麼做,「不要臉的婊子」將永遠刻在她的臉上。
所以,當看到下面這段描寫時,便開始真正理解田小娥了。
第二天一早,她走過白鹿村村巷又走進白鹿鎮的街道,什麼人也不瞅,任憑人們在她背後指指戳戳,真的如同鹿子霖說的那樣,沒臉了反倒不覺得膽怯了。
遭受刺刷懲罰後,田小娥一切想開了,皮囊臉面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她對這個男權社會徹底絕望,並充滿仇恨了,在鹿子霖的一再設計利誘下,她開始變得放蕩墮落。
5.
在鹿子霖的慫恿下,為了報仇,田小娥開始了放縱和報復,墮落成了不爭的事實。
鹿子霖說:「你得想法把他那個大公子的褲子扒下來,那樣嘛,就等於你尿到族長臉上了」。
於是,在賀家坊的戲樓前,白孝文做夢也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黑暗裡田小娥抓住了他的下身,貼著他的左臂站在旁側,邪溜著眼睛瞅著他,那隻攥著他下身的手暗暗示意他離開戲場。
那隻手牽著他離開戲場,走過村邊的一片樹林,斜插過一塊還沒翻耕的麥茬地,進入了一個破舊廢棄的磚瓦窯。
接下來的一切便按著鹿子霖的設想,一步一步進行了,田小娥成功拿下白孝文,白孝文那顆壓抑已久的心一下撲到田小娥身上,家裡那個粗糙無味的婆娘,在他心裡成了一堆豆腐渣。
當白嘉軒從冷先生那裡聽到兒子跟「村口爛窯裡那貨」混在一起時,於一個雪夜,轟然倒在小娥的窯門前。
「咣當的響聲無異於一聲雪夜的雷鳴,把溫暖的窯洞裡火炕上的柔情蜜意震蕩殆盡。孝文完全癱瘓,躺在床上動彈不了,全身的筋骨碎裂斷折,只剩一身撐不起的皮肉。
鹿子霖站在倒地的白嘉軒身旁久久不語,像欣賞被自己射中落地的一隻獵物。跟田小娥說:「還記著我給你說的那句話嗎?你幹的在行」。
田小娥始終是善良的,雖然在生活的夾縫中變得放蕩墮落,但面對正直純良的白孝文,她心底深處那份多情和柔弱,還是佔據了心頭。
她達到了報復的目的,卻沒有產生報復後的歡悅,她回到窯裡關死窯門,突然撲倒在炕上。
懲罰孝文的那天后晌,小娥聽到村巷裡頭的鑼聲和吆喝聲,渾身抽筋雙腿綿軟,一次次在心裡呻吟著:「我這是做了一回惡人了」。
面對白孝文,那個多情善良的田小娥又回來了,當鹿子霖又一次找她尋歡時,她把尿尿到了鹿子霖的臉上。
寫在最後:
田小娥是《白鹿原》中最耐人尋味的女子,她的性格中有善良、多情,柔弱的一面,也有叛逆、大膽、勇敢的一面。
她骨子裡並不是一個放蕩墮落的女子,只是在封建禮教和男權至上的夾縫中生存,她沒有條件和能力選擇潔身自好。
在白鹿村這個男權社會的堡壘中,為了救回自己的心上人,她不得不一步步妥協屈從,失去靠山的她,想要在夾縫中生存,註定會失去很多,包括身體和女性的尊嚴。
這一切都是她不曾想,也不甘願的,是現實把她逼成了人人唾棄的放蕩女人,並一次次把她釘在恥辱柱上。
所以說,我們在看《白鹿原》時,要從更深的層面去讀懂並理解田小娥,還她以女性的尊嚴和公道。
你認為田小娥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歡迎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