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脫口秀界很熱鬧,楊笠和池子隔空打鬧。
楊笠老師廣告接了個爽,池子老師正視自己內心,發現裡面居然藏了個河南黑人女性。
建議大家都試試玩兒脫口秀,把自我認知的潛力都挖掘出來。
整個網際網路世界關於他倆誰更對,人該不該有自信,狗叫是不是因為被磚頭砸到了這幾個論點展開了激烈的探討。
大家討論的都很對,就是狗遭了罪。
建議大家微博發言前捂著動物保護法好好發個誓,在這短短的幾十個字評論中,沒有任何狗狗受到傷害。
都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人類太虛偽了。
我很喜歡看脫口秀,但我喜歡看的是線下小劇場的那種,各種葷段子政治梗齊飛,演員放得開百無禁忌,門裡都是狼人,出門之後都是正經人,我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但很遺憾,在更廣闊的大舞臺上,沒有脫口秀存在的空間。
中國脫口秀與其說是脫口秀,它演講的性質反而更重一些。
更幽默的演講而已。
因為任何稍微有所極致的表達,在大舞臺上引發的戲,要比脫口秀本身還要刺激。
「男人沒有底線」只是楊笠脫口秀中的一個包袱,在該節目中,她也在儘可能的表達「男人很垃圾,但是我很想跟他談戀愛」等求生欲滿滿的觀點,甚至我都覺得她在刻意討好男性。
但是當這句話出現在社交媒體後,楊笠就成了當代咪蒙。
這種因為一兩句話就高潮對罵的事情,我們已經見了太多,楊笠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大家從來就不想表達欲溝通,大家就是想趁著情緒對罵。
什麼對錯,我們只想對線。
這有問題嗎?其實沒問題。
但脫口秀就面臨了這樣的問題,不講對立,不夠刺激。
講了對立,祖師爺倒立。
於是中國脫口秀看透了脫口秀不掙錢的本質,現在更像是一場多贏的棋局。
對節目本身而言,需要明星帶來熱度,需要脫口秀演員帶來話題度,部分參演的明星得到洗白,節目背後的公司可以割資本市場韭菜;
對脫口秀演員來說,擁有自己的母題,和固定的受眾,不做太大變化背叛受眾,說著觀眾想說的話,身價就能水漲船高,獲得更好的商業資源。
拆碎一看,大家都從中受益了。
那哪怕中國脫口秀不是脫口秀,也沒有什麼關係。
誰說脫口秀,一定要是脫口秀呢。
中國脫口秀到底是什麼?
我們常說的脫口秀,名為Talk show,本意是show,就像是《金星秀》、《天天向上》等show,實際上更多是一種固定場地,固定時間段的訪談類節目。
而我們常見的脫口秀,實際上名為Stand-up comedy,應該翻譯成單口喜劇,與脫口秀是兩個東西,但是卻被張冠李戴,望文生義了。
你可以理解為是棟篤笑那種形式,實際上在我看來,中國的脫口秀精神只有棟篤笑,周立波要不是自己實在太作,原本也有機會。
(以下「脫口秀」,實指單口喜劇,不再贅述)
這種一人一麥,靠能力控場的喜劇形式,我們早就有了另一個模式,叫做單口相聲。
仔細類比,我們會發現兩者擁有共同點,相聲有小園子,脫口秀有開放麥,都強調與觀眾互動,都需要反覆琢磨段子,以免演出時冷了場。
但脫口秀與相聲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脫口秀是冒犯的藝術。
天上地下,老子拳打腳踢。
脫口秀的本質是通過冒犯-憤怒-消解來取悅觀眾,是在觀眾上面的。
不賺錢歸不賺錢,但是這門藝術形式是在觀眾上面的。
而相聲不一樣。
相聲起源於撂地演出,必須要哄著觀眾,不斷自我調侃,自我犧牲帶來笑點,寄希望於觀眾的打賞。
在這個設定下,觀眾就是衣食父母,拿觀眾開涮是大忌。
就像是郭德綱口中的于謙,于謙的父親王老爺子,于謙一家子,他們成了一個靶子,他們出軌,賭博,裸奔,刺激,卻與觀眾無關。
觀眾被放在安全區內,聽著與自己無關的故事過癮。
在臺上,于謙不是于謙,是一個專門用來開涮的藝術形象;
下了臺,于謙還是于謙,是相聲皇后。
但脫口秀不一樣,脫口秀基於現實生活的冒犯,將真心話藏在了段子裡。
正如一句俗話,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它不是簡單的講笑話取悅你,而是消遣問題,用段子進行反擊。
我們平日生活中很難時時保持理性,做出太多不理性的行為,生活中有太多荒唐的事情。或許我們當時意識不到,但是在脫口秀中,脫口秀演員會用理性的思維,用段子進行批駁反擊。
演出場地就在酒吧中或劇場裡,演員未必是專業的演員,每個人都可能有正職,甚至喝了兩瓶才上了臺,他們經歷了世態炎涼,用段子解構世界。
在演出中無論國家、種族、性別、宗教等敏感話題,都可以用來冒犯一下,弱勢群體可以調侃強勢群體,以往不敢提的問題,在這裡都可以大膽的講出來。
只要觀眾笑了,他們的冒犯都可以得到赦免。
如果觀眾為此憤怒,脫口秀女王Joan River當初的話就是有力的反擊——都放輕鬆點,這只是個笑話而已,傻X。
所以冒犯是脫口秀自帶的因素,它就基於現實而生,不冒犯不叫脫口秀。
一句名言稱,
所以舶來品脫口秀覺得本土化的那一刻,矛盾就誕生了。
觀眾往往抱著看相聲的心態來看脫口秀,那就會有部分群體被冒犯到,覺得自己安全空間受到侵犯。
如果表演者講得好笑,或許能夠僥倖逃脫,如果不好笑,那就是車禍現場。
中國脫口秀發展到今天,實際是捨棄了部分冒犯的成分,更多以自嘲自貶成為笑點,換來的生存土壤。
想要得到部分本屬於相聲的觀眾,就要參考一部分相聲的路。
這件事沒有對錯,只是文化不兼容,小眾文化要本土化要破圈,必然要向現實屈服。
脫口秀在中國發展成如今,與原貌大相逕庭,情有可原。
首先脫口秀發展的時間就短,受眾也少,從業者磨練的時間也短。
脫口秀門檻很低,很多演員從開始練習,到出名,用不了幾年的光景,更仰仗著演員個人對工作領域的刁鑽理解,為觀眾帶來的信息增量。
就像法律人羅翔,眼科醫生陶勇等一上臺就可以說得還不錯,這都是專業領域研究深入帶來的優勢。
但專業演員火了以後頻繁商演,少有時間想段子,思考世態炎涼,所以只能借鑑相聲的形式,拿自己開涮,拿社會公敵開涮。
創造段子很難,但是借鑑,傳播或抄襲,很簡單;
你能說,我為什麼不能說?
脫口秀演員名氣越大,觀眾期待值越高,越需要帶來新段子,可強如趙本山,一年也就帶來幾十分鐘的小品內容,脫口秀演員渾身是梗,又能憋出多少全新的段子呢。
這就是線下脫口秀不讓拍照拍視頻傳播,而早期相聲鼓勵拍照拍視頻傳播的原因——最起碼人家有幾百段傳統相聲兜底呢。
此外,傳統脫口秀在國內營養不良的原因,本質上還是因為我們沒有冒犯文化的土壤。
我們欣賞喜劇,大部分時候是略帶居高臨下的俯視心態的。
我們笑傻人,笑低情商的莽漢,笑懼內的小男人,笑奇怪的口音,等等。
演員貶低自己,讓我們獲得較高的身位。
所以我們喜歡相聲。
我們不會成為被冒犯的主體,我們也沒有做好被冒犯的準備,大部分時間大家看喜劇,還是圖一樂。
正如同相聲中有包袱,脫口秀也有類似的內容,巧妙的脫口秀會通過一個較高的角度,讓人對現實生活中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但大家如果真的想學習人生道理,為什麼不看主流相聲呢。
這種文化上的不同讓脫口秀能說的不多,不能說的太多。
理解成本在此,傳播就增添了難度。
就像是RAP一樣,大家互相diss,並不是真的想讓對方吃火鍋底料;
就像是拳擊一樣,打的滿頭是血的兩方也沒有什麼奪妻之仇滅門之恨。
池子提到了一點,脫口秀雖然冒犯,但本質是消遣性大於煽動性,冒犯是為了和解,而不是對立,太極端的行為會消解和平地爭取權益的人做出的努力。
他說的未必是對的,但確實是安全的。
因為他在劇場吃過地域梗的大虧,哪怕他自己就是河南人。
培養脫口秀文化需要時間。
但是要理解冒犯二字的精髓,更需要時間。
冒犯二字背後,是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上的差異。
這是「恥文化」,與「罪文化」的不同之處。
西方強調甩鍋,東方強調自省。
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當問題發生時,多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想想自己錯哪兒了。
吾日三省吾身,我配嗎,我配嗎,我配嗎。
人需要考慮社會因素,想想別人怎麼看你,怎麼說你,怎麼評價你的;
人需要注意禮義廉恥,就是害怕過錯暴露到社會上時,社會將恥辱降臨到這個人身上。
仰不愧天俯不怍地,這個天地不是真正的天地,而是社會道德。
在這個文化影響下,一個人向光明處看,需要對社會做貢獻,做一個無私的人;
向陰暗處看,會因為害怕恥辱,而想辦法遮掩罪過。
而冒犯這個行為,就是將人的過錯、弊病袒露到社會上,這註定會讓人懊惱,而懊惱,沒那麼好洗脫。
所以就算是提醒別人,儒家文化也會用各種暗喻,《鄒忌諷齊王納諫》就是鮮明的例子,這個諷,說到底還是拿自己開涮,給領導留面子的規勸。
但「罪文化「,與」恥文化「不同在,它默認人有原罪。
它源於基督教,默認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完美道德標準,而不是社會的平均道德,人需要自我贖罪,需要懺悔,但那也是個人的事。
反正審判日終會到來,大家做了什麼事,神自然清楚。
罪是私密且可以贖清的,需要關愛他人消解罪惡,這時當個人能力越強時,往往暗示著這個人贖罪的能力越強。
所以當被冒犯時,大不了認錯,就算是真的有錯,那別人就那麼絕對乾淨嗎?
這就是脫口秀中冒犯元素,在國內引發軒然大波的原因。
不管你冒犯的本意是消解還是煽動,不管這部分人是否真的有道德問題,你將這個問題暴露在社會上,就會有人感受到冒犯帶來的社會壓力。
你需要否定問題,從根源上證明它就不存在;
或者坦然面對,承受難以輕易緩解的懊惱。
當問題小時,還可以玩笑二字糊弄過去,但問題尖銳時,這就不是喜劇所能夠解釋的了。
尤其是從小劇場到大舞臺,風險一層往上抬。
被冒犯的群體選擇哪條路,都不是一件易事;
而總有一天,你會被冒犯到。
這就表示,正宗脫口秀在中國註定沒有明天。
但其實,我們誕生了一種全新的冒犯文化,核心是把自己和他人融資在一起,然後一起冒犯。
拿自己開玩笑是「打工人」、「乾飯人」、「小丑竟是我自己」,本來就是一種恥文化與罪文化對衝後的結果。
從這個角度講,大家各個都是大藝術家。
我們雖然永遠沒有正宗的脫口秀。但又何必要有?
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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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神奇的男人,你完全猜不出他會寫出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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