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訊 武漢觀鳥會的「鳥人」們來到三陽鎮看鳥,卓板河邊的樹叢、農田,以及河岸灘涂,是他們的重要據點。因為沿河生長著許多粗壯的楓楊樹,枝葉密集但直面陽光,樹下有水源,聚集了各種鳥類前來築窩。
我跟在「鳥人」身後,輕聲接近它們,蹲守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記錄手冊上就有將近20種鳥類被記錄在案。蹲守是「鳥人」觀鳥常用的手法,還有個俗稱,叫做「守株待鳥」,現在正是許多雛鳥的哺育期,成鳥要給孩子餵食,活動範圍不會太遠,而且必然會轉來。
鳥與人:鳥類只是需要更多的食物
·地點:三陽鎮卓板河·出鏡人物:武漢大學動物標本館館長唐兆子
·鳥種:白頭鵯(瀇)、四聲杜鵑(布穀鳥)、虎紋伯勞、黑卷尾、白眉姬瀇……
「農民在水田裡插秧之前,必須把土耙平。翻土的時候,也會翻出很多水蚯蚓,鳥就伺機而上,到農民跟前啄食」,廖曉東指著一張照片告訴我,一隻八哥拍打羽翅撲向扶著拖拉機的農民腳邊,「因為它們知道,農民不會傷害它們。」還有「地老虎」,又名「切根蟲」,能從農田的地下部分損害植株,是絲光椋鳥等許多鳥類的啄食對象。夜晚出沒的貓頭鷹則是田鼠的天敵。在城鎮,燕子仍然在各家各戶的房簷底下做窩,捕食蚊蠅。「但是,比如八哥,偶爾也會捕食小青蛙。」在某種程度上,鳥類並不一定就是人的朋友,它們只是遵循天然的軌跡生活。鳥類的棲居也可能並非環境美化的結果,它們只是需要更多的食物。
為了基本的生存和繁衍,鳥類也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築窩,因此隨時面臨砍伐或者採摘危險的經濟林木,是不適宜它們生活的地方,丘陵和山地成片的板慄和意楊樹林,將它們的活動範圍縮小,或者變得更為集中。
「以前,我們這裡的鳥更多。」一個當地人牽著水牛過河,他告訴我。河是卓板河,田間一條多用於灌溉的小溪流,雖然並不能用清澈來形容,河岸還有成堆的垃圾,但仍不能阻止這裡成為鳥類的樂園。
「鳥人」對鳥敏感,頭頂有鳥飛過,即便不用望遠鏡,也能迅速判斷它們的屬種。「杜鵑總是在樹尖尖上,常常只聞其聲,不見其鳥。烏鶇號稱『百舌』,擅長模仿黃鶯、畫眉,如果只憑聲音,常常分辨不了。」武漢大學動物標本館館長唐兆子,是觀鳥隊伍當中的資深「鳥人」,也是「鳥人」們的老師。
唐教授帶我們找到一個白頭瀇的巢,在一棵銀杏樹瘋長的枝葉間,位置不高,但從外部極難看到。「附近沒有別的高大植株,所以採光良好,枝葉長得茂盛,鑽到裡面十分隱蔽,適合鳥類築巢。」唐教授向大家傳授他的尋鳥經。我們到跟前拍攝,三隻小白頭瀇以為是媽媽餵食,紛紛張開小嘴,一隻成年白頭瀇在上空盤旋起來,不敢降落。我們的到來讓鳥媽媽緊張了。
「卓板河上遊發現壽帶!」觀鳥的隊伍之間用電話互通情報,我們聽聞,便決定轉往卓板河上遊。壽帶,所有「鳥人」、「菜鳥」以及當地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是三陽鎮最美的鳥,學名長尾瀇,但還有個名字,叫做「一枝花」。它們以樹上的鱗翅目害蟲及蟲卵為生,傳說中不僅有華麗的外表,還是林木的守護神。
在卓板河的上遊,我們果然發現了壽帶,雌性尾巴短,麻雀大小,但雄性的紅色尾羽,竟長於身體三倍之多,巢穴與壽帶鳥的身體差不多長短,因此很小,棲居的時候,尾巴露出來,好像兩屢紅色飄帶。讓大家失望的是,壽帶的另一亞種,身體白色、飄逸,頭頂泛著金屬藍,卻始終沒有出現。
一枝花,究竟是一枝怎樣的花?
壽帶鳥:一隻隨風舞動的風箏
·地點:三陽鎮三王城 ·出鏡人物:資深「鳥人」龍舌蘭·鳥種:白壽帶,噪鵑,棕背伯勞
「壽帶是夏候鳥,夏季的時候從東南半島、太平洋島國北飛,四月飛到這裡,但一般不到更北的地方,因為植被、氣候不再適合。」唐兆子教授告訴我們。位於我國南北分界附近的三陽鎮一帶,壽帶鳥的數量相對較大。而北方「鳥人」往往覺得壽帶稀奇,不遠萬裡到三陽鎮,只為壽帶一瓢。
第二天一早,我們決定繼續尋找壽帶,目標三王城。三王城,西漢末年綠林起義,領袖王匡、王鳳、王常在此屯兵,因此得名。兩千年過去,如今的三王城是一大片開闊的農田,早已不見城池的痕跡,圍繞房屋常有小片密林,鳥在密林之間往來必定經過農田,因此視野開闊,適宜觀看。領隊龍舌蘭,是武漢觀鳥會的資深「鳥人」,而隊伍中的其餘三人,包括我在內,都是第一次加入觀鳥隊伍,是名副其實的「菜鳥」。
春夏之交,我在各地行走,對氣候的感知始終不夠敏感,但麻城龜峰山的杜鵑,大別山的蜜蜂和靈芝紛紛告訴我,今年氣候異常,氣候回暖偏遲,三陽鎮的壽帶鳥也不例外,與去年相比,它們推遲了將近半個月才來到這裡,現在剛剛築巢完畢,正是產卵期,活動範圍應不會超過鳥巢附近兩三百米,因此一旦發現壽帶蹤跡,「守株待鳥」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我們坐在一棵楓楊樹下,看噪鵑和棕背伯勞在樹頂打架,它們在枝葉間互相攻擊、拍打翅膀,發出比平時更加急促的鳥鳴,最後倒是身形比伯勞大三倍以上的噪鵑,幾分鐘過後狼狽逃竄,正在感嘆此鳥兇悍,有人在略低的樹叢之中,發現一隻白色壽帶一晃而過。「菜鳥」們忍不住一陣喧譁,隊長龍舌蘭卻號召眾人迅速安靜下來。不料從身後民居出來一位老鄉,扯著大嗓門,詢問我們要不要進屋躲會兒太陽,喝點兒水,他突如其來的好意,卻似乎驚飛了鑽進意楊林中的壽帶鳥。我們坐等半個小時,看見敗退的噪鵑折返歸來,繼續不以為然地呆立枝頭髮出持續的哀鳴,除此以外,一無所獲。只好轉戰300米以外的另一處楓楊林。龍舌蘭說,他迄今找到的壽帶鳥,都是在楓楊深處築巢。
龍舌蘭的經驗和直覺果然非同一般,在幾棵巨大楓楊的不遠處坐等並搜索半個小時過後,一隻白色壽帶鳥姍姍來遲。
兩條長的尾羽,頎長、飄逸,羽毛白色,看起來更加輕盈,像是一隻隨風舞動的風箏,從一根枝條,吹落到另一根枝條上,剛剛還在低空貼地飛行,離開視線幾秒的工夫,倏忽就在樹梢落下。遺憾的是,相機焦距不夠,無法留影,更加遺憾的是,由於逆著陽光,甚至看不清它金屬藍的腦袋和淡藍的眼眶。
我想,「一枝花」,大概指的是一枝白色的鳶尾吧!
白鷺山:孩子們遠遠眺望
·地點:三陽鎮響塘灣
·出鏡人物:三陽鎮小學的孩子們
·鳥種:白鷺、中白鷺、大白鷺、牛背鷺、夜鷺、池鷺
這一天,三陽鎮小學的孩子們有了一項新任務,學校在放學之前給每個班分發了50張環保海報,交由他們在回家路上張貼。於是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鄉鎮上出現了一些獨特的角落,比如電線桿、宣傳欄,以及出現於公共視野的牆面,都貼上了簡陋的A4紙,上面列印著關於6月5日「世界環境日」的漫畫、文字、口號,比如「既要金山銀山也要碧水青山」,「多個物種,一顆星球,一個未來」……儘管在這個以農耕為主、人們大多忙於普通生計的鄉鎮上,或許並沒有更多的人認識到保護環境的必要。
6年前,從三陽鎮走出去的深圳商人詹從旭回到故鄉。作為一名環保主義者和觀鳥愛好者,他主張在當地小學普及環境教育,並捐獻瞭望遠鏡、「鳥書」,建議孩子們利用課餘時間觀鳥。
如今每個周末,都有三陽鎮小學的孩子自髮帶著望遠鏡到周邊的各個村落、山林、河邊,記錄每一種鳥的特徵、習性、出沒地點,如果有外地的觀鳥人前來,他們便義務擔當嚮導。這些十歲上下的小小少年,就像是三陽鎮的鳥類百科全書。
星期天的早晨,孩子們帶我去觀鳥,總共九個孩子,脖子上掛著望遠鏡,手裡拿著筆記本,也有的兩手空空,半路上加入隊伍。孩子們說要帶我去看白鷺。
鄉下的孩子從不矜持,他們尖叫著打鬧,跑來跑去又相互追趕,但總是眼尖,能在池塘的大片飄萍當中遠遠發現黑水雞,也能從「布穀割谷」的叫聲中,辨別杜鵑的雄雌和方向,然後馬上安靜下來,仔細地張望、記錄;路邊的刺果花,他們說秋天會長能吃的果實,但馬上又會有人告訴我,會酸掉大牙;聽見雉雞的叫聲,是孩子們行動最一致的時候,他們排成長隊躡手躡腳地鑽進密林,儘管雉雞還是受到驚擾,遠遠飛走;看見蛇,他們則誇張地一鬨而散,神情裡卻是一副絲毫不怕的樣子,但講起「草拔子」,說到這種蟲會鑽進耳朵、吃掉大腦的時候,他們倒是真的恐懼了。
這些看鳥的地方,從來都是他們的樂園,能夠獲得簡單的快樂,偶爾也有莫名的恐懼。
孩子們帶著我,穿過田壟、翻越山嶺,又淌過溪流,來到響塘灣。「腳是黑的,中白鷺!」丫頭劉蕊又給我上了一課。我們的到來大概是讓它受驚了,拍打著翅膀,這隻白色的大鳥從頭頂飛過,以我的「菜鳥」水平,僅能判斷那是一隻鷺。而往山上望,幾十隻大小不一,種類各異的鷺,或者在梳妝,或者在棲息。孩子們管它叫做「白鷺山」,有白鷺、中白鷺、大白鷺、牛背鷺、池鷺……被一一辨別出來。
「白鷺求偶的季節,頭上會長兩根飄帶一樣的羽毛,就像婚紗一樣。」丫頭邵茜心裡大概有一個關於婚紗的夢,每個女孩年少的時候也都會有。
李思幸則是一個沉穩的姑娘,她給我講白鷺坡的故事:有一個看護山林的女人,覺得鷺是吉祥鳥,於是從不砍伐自留山上的松林,山便成了鷺鳥的家園,最後被人們叫做白鷺坡。
有村民告訴我,白鷺坡最近建起了一個鞭炮廠,鷺鳥受到驚擾,紛紛尋找新的棲居之地,便飛來了這個被孩子們稱為「白鷺山」的地方。
「松樹沒有大的葉片,適合鷺鳥築巢,因為可以獲得更多的陽光,孵小鷺。」李思幸說。果然,附近的山上,紛紛種上了板慄樹,唯獨滿是松樹的「白鷺山」,成了各種鷺鳥停留、築巢的地方。孩子們有一次好奇,進到「白鷺山」裡數鳥巢,有鷺鳥受到驚擾,翻了巢,摔破了鳥蛋,孩子們為此自責了好久,從此只到最近的一座山頭上,遠遠眺望。
山下響塘灣,割麥機開始轟隆作響,棲息松樹枝頭的鷺鳥明顯活躍起來,此起彼伏地拍打翅膀,又在上空盤旋一陣,還是安靜下來,似乎確認了山下其實並沒有威脅。這邊的孩子們,則因為一隻匆匆飛過的長尾巴鳥,爭論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孩子們在馬路邊發現了一隻家燕的屍體,「把它埋起來吧!」不知道是誰提議。九個孩子於是蹲在地上,撿了銳利的石塊,七手八腳就地刨出一個坑來。
突然覺得,他們有著再好不過的童年。
(長江商報 易清)
1.牛背鷺和白鷺。廖曉東供圖
2.紅頭長尾山雀。廖曉東供圖
3. 香菇種植是三陽鎮的重要產業之一,附近丘陵地區也有很多野生蘑菇。記者 易清 攝
4.觀鳥的小孩子。記者 易清 攝
5.銜泥築巢的灰喜鵲。廖曉東供圖
6.白瀉
責編: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