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等射手

題記——此生當過兵，一生無悔，老了都想嘚瑟嘚瑟。

 

這些日子在家裡抗疫情。無事就翻騰舊紙堆，發現了夾在日記本裡的這張紅紙片子——《特等射手證書》，由此，想起了自己大半輩子從玩木頭槍、洋火槍，到扛步槍、打機槍的一些事兒。

 

      我的小時候，沒有什麼玩具。七歲的時候，村裡來了一幫子日照造船的，給他們做飯的爺爺，就用下腳料給我做了個木頭匣子槍。

       爺爺當過民兵，當過八路軍，還去東北當過民主聯軍和解放軍。我聽著爺爺講他當兵打仗的事兒，就禁不住拿著匣子槍，在一邊比劃。很快這把匣子槍就成了我最心愛的寶貝，睡覺都放在枕頭邊上。

      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還玩過三表叔給我的洋火槍。

      三表叔的洋火槍，是用自行車的舊鏈條做槍管，用粗鐵絲扭製成槍架，用自行車內胎膠皮作發射動力，子彈就是火柴棒。開火時，先把火柴棒放進槍管裡，拉開「槍栓」，掛上膠皮筋，一扣扳機，就「啪」的一聲響亮！隨著一陣硫磺味兒飄起，火柴棒就能射出去！與我心愛的匣子槍相比，這簡直就是現代化武器了。

       木頭槍洋火槍陪伴著我，走過了歡樂的少年時光……。

我好想扛上真槍！十七歲那年，這個夢寐以求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一九七四年底，我參軍入伍了。

      在十二軍一零五團新兵四中隊，中隊長萬金龍給我們講「步槍學」，給我們上射擊課。我的新兵班長是張一珍，他像大哥哥一樣，手把手的教我們怎麼操槍，怎麼打槍。從他那裡我知道了射擊的要領——缺口準星目標，三點連成一線；兩相等，一般高，平正好，對目標。一個月後的實彈射擊考核，我用九發子彈打了78環，成績是良好。

      一個多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後，我被分到了一零五團一連。我們的連隊遠離團機關，單獨在安慶機場執勤，連長是劉賢良，指導員是成積勝。來到連隊後，我又被分到了二排四班。我的排長是王國昌，我的班長是穆團結。

    在四班，我平生第一次扛上了「真傢伙」——國產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孩提時就嚮往的夢想，今日終於成真，那股興奮勁兒溢於言表。在班長的指教下，我學會了操槍的基本動作，學會了半自動步槍的分解與結合，還學習了鋼槍基本刺的基礎動作要領，還進一步掌握步槍射擊的規範和技巧。那支槍號為143129的半自動步槍，陪伴了我兩年半。日久生情，就成了我相依相偎的「啞巴兄弟」！

     七五年上半年，我扛著143129，參加了103團的「團進攻」演練。五個多月的時間，朝夕相處，日夜結伴，風吹日曬雨淋，磨練摔打成長。在五月十六日的那次合成演練中，我大背著我的「半自動」，右臂夾著炸藥包，又竄又爬的衝到「敵坦克」身邊，轟隆一聲爆響，就把「敵坦克」的頁子板炸飛了！那次訓練結束，入伍半年的我，受到了「營嘉獎」。

     從一九七五年八月份開始，我和我的「半自動」暫時分開了三個月。105團在黃道山舉辦射擊集訓。劉賢良連長讓我帶隊，和一連的五個人參加。王高祥與郭敬平是半自動步槍，李國兵和雷國全合用一挺班用輕機槍，而我用的是付班長時培永的國產六三式自動步槍。

      我們的射擊教員叫張新月。中等個，圓方臉，稍微有點絡腮鬍，還鑲著一顆銀白色的牙。面相平平，可射擊技術可讓人欽佩！課堂上，他分分秒秒間，就能把一支步槍拆分得零零碎碎。而轉眼又神奇般的把它組合完畢。他舉槍就能把近百米距離遠的一塊肥皂，當中打上一個眼。近百米的地面上立上一塊磚，他能槍響磚碎。據說他還有一個絕活，能用步槍打遊在水面上的「水雞子」。後來知道，張教員曾在軍裡，軍區裡組織的射擊比賽中得到過金牌銀牌銅牌的呢！

     在張教員的嚴格教授下，我們的射擊訓練成績不斷提高。從步槍射擊第一練習開始，二練習，三練習，循序漸進，一直打到六練習。那三個月的時間，真過癮！有時候是上午訓練，下午實彈射擊；有時候是白天訓練一練習（精度射擊），晚上訓練三練習（夜間射擊），訓練場上練罷了二練習（臥跪立無依託射擊），就到山坡上訓練四練習（山地射擊）……。

     在所有的射擊科目中，我最不愁的就是二練習。二練習的考核標準是，半身靶，九發子彈，無依託射擊。二百米臥姿，一百五十米跪姿，一百米立姿。每種姿勢命中一發以上就合格。我九發子彈打完，脫靶的時候少。

     我最愁的就是三練習。考核標準是，夜間一百米半身靶，每個靶子上有一顆小燈泡，閃光十秒停五秒。煩惱的是，那燈光一閃晃，我就眼花繚亂。六發子彈打出去，及格的時候也就佔一半。優秀、良好？門兒也沒有！

    也正是因為如此，兩個月後，集訓隊挑選精英，繼續操練的時候，我就被淘汰了。而繼續留隊訓練的李國兵，後來和我連的王建石組成一對黃金搭檔，先後幾次，在十二軍和南京軍區組織的軍事比武中，在班用輕機槍射擊比賽項目上，掛金奪銀！

     現在想來，時培永付班長的那棵六三式自動步槍，就我啟用它打了幾百發子彈，就再也沒有用過。這種步槍只裝備了野戰部隊大半年，就消失了。原因大概是——操槍刺殺不利索，連發射擊不好操作，單發精度射擊又比不上五六式半自動，而且零部件組裝複雜。可不管怎麼說，我還懷念它！它陪伴我到了黃道山訓練場，還到了阜陽潁河抗洪大堤，一起走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回到連隊後，我又扛起了我的143129。重新在一起朝夕相處。一年後我又扛著它，再次回到了黃道山，這一待又是五個月。

    我和143129分開的時間是一九七七年的七月。我從四班調到了一班後，使用的武器換成了五六式衝鋒鎗，槍號是8351354。

     一九七七年春節剛過，我們的連隊就展開了全面嚴格的大練兵。連隊召開了訓練誓師大會，班與班，排與排還上臺相互挑戰應戰，人人表決心，個個鼓滿了勁頭子！

      射擊、刺殺、投彈、爆破、土工作業五大技術；單兵進攻、單兵防禦、班進攻、班防禦，以及夜間訓練科目，都全面的進行了訓練。

     全連上下，冬迎冰霜，夏戰酷暑，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訓練場上，你追我趕，殺聲震天！一派熱火朝天的氣氛！

      十月份，師團兩級的考核組，由35師樊付師長帶隊，對我連的訓練工作進行了全面的檢查驗收。

      我們一連的營房坐落於空宜場站的半山腰。翻過營房左側的山頂，是一片丘嶺山坡，山坡上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馬尾松，刺槐，荊棘等密密麻麻的灌木叢。那天上午，全連的射擊第六練習考核就在這裡進行。

      射擊第六練習考核，是普通步兵射擊考核的最高檔次，也叫特等射手考核。具體考核標準是——二百米頭靶，四百米半身靶，都是隱顯目標。每個目標共隱顯三次，每次間隔三十秒。射手六發子彈，每個目標打三發，每個目標命中一發，就是特等射手。

    這個射擊考核很難，最難辦的就是墨綠色的靶子，在綠色的灌木叢中時隱時現。要盯的緊，瞄得準，動作快，心細手穩，才能成功。技術高，也得運氣好。心裡沒底也沒辦，是騾子是馬都得上去溜溜！

     我是一班長，「開市」頭一個出場！進入那塊巖石邊上的射擊位置，裝填子彈上膛，保險機柄拔到單發，考核員一聲「預備——開始！」二百米外的灌木叢裡，那個綠乎乎的頭靶就冒出來了。我邊瞄準，邊預扣扳機，屏住呼吸，沒等靶子隱去，「啪」的就是一槍！那個頭靶就搖頭晃腦的撲稜了幾下，——這是表示打中了！

      我大喜！心口窩裡也嘣嘣直跳。四百米距離上的半身冒出來了，我沒分二話「啪」就是一槍！靶子沒晃悠，卻藏起來了。第二次冒出來，我又「啪」的一槍射去，可靶子又縮回去了。只剩最後一次機會了，這時我心裡卻平靜了——該死該活臉朝上，愛咋咋！半身靶又鬼鬼祟祟的冒出來了，我一邊屏住呼吸，預壓扳機，一邊默默嘟囔，兩邊平，一般高，三點一線對目標，細瞄再細瞄，就在靶子要隱去的一霎那，我的槍響了！靶子只好無可奈何的晃悠了三晃悠。

    收槍起立，交回了剩下的兩發子彈，喜形於色的回到隊列。李松其連長乖高興，誇我是帶頭「開門紅」。而我的排長王代舉卻笑話我說，「你那特等特呢？」——因為昨天體會射擊時，我打的倆目標都是首發命中，我就自吹我是「特等特」。這個一得意就自吹自擂的毛病，王排長不止笑話了這一次。指導員王廣倫也使勁瞅了我一眼，他對我一向愛護有加，可也對我這扎煞舞張的毛病最不客氣。

     那天考核結束後，我的8351354被打的槍管漆黑。我比平時多擦了二十分鐘的槍。——我的槍被後勤和炮排的戰友們用了十幾次。都說我的槍好使，準！

     那年年底，我和連隊的十九名幹部戰士，都得到了團司令部頒發的一張紅紙片——特等射手證書。

   脫下了軍裝，可對槍還有一種深深的情結，丟不了也忘不掉！一看到槍，手就痒痒，一聽到射擊打靶心裡就抓撓。可惜，退伍後那麼多年，就打了三次靶。有兩次只打了九發子彈，最過癮的一次是在田莊靶場。

     那次是一九九九年的八一節前夕，縣武裝部組織單位的脫產幹部過「軍事生活日」。

      那天的靶場上，有五四式手槍，有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還有一挺兩條腿的五六式班用輕機槍，機槍旁邊還有一串壓好了子彈的彈鏈子。

     俗話說，有燒雞不吃地瓜。同事們都摸步槍、手槍的時候，我就搶先來到輕機槍跟前，單腿跪地，掀開機倉蓋，把子彈鏈子串引進壓彈槽，蓋上了機倉蓋。聽到預備射擊的口令後，我又利索的來了一動小角度臥倒據槍的動作——兩胳膊肘撐地，左手握住槍託抵緊肩窩，右手拉機栓子彈上膛後，又握住射擊機柄，食指扣住了扳機。

     看到這一連串的動作，站在身後的夏參謀，就開了腔「哎嗨！來了個老傢伙啊！」——這是對我的讚許。我趴在地上沒吭聲，心裡卻樂滋滋的。夏參謀一聲「射擊！」別人的槍聲都是「啪！啪！」而我的槍聲是「噠噠噠！」。那感覺真爽！

      那天，同事們都打了九發子彈，而我打了足夠四十多發。一向「臭味相投」的要好同事老徐，就羨慕嫉妒恨，說，「老東西，還有一手哩！」我又自豪的嘚瑟起來——「這是撂下的舊生意啦！機槍算啥？我還能打炮呢！」話有點吹，可也沒太吹，當兵在團集訓隊時，要求一專多能，我打過兩發四零火箭彈，也訓練過班用輕機槍的射擊技術。沒想到二十多年後，又在夏參謀和同事們面前顯擺了顯擺！嘿！感謝集訓隊！當兵真好！

     參加工作以後，雖然也得到過幾次獎狀，可在家人和兒孫面前，我最愛炫耀的就是那張特等射手證。儘管它是那樣的小，那樣的簡單，可在我的心裡是最珍重的！這是因為，我珍惜那段熔爐歲月！我懷念那段火熱的生活！我想念我的連隊，我的首長，我那親愛的戰友們！此生當過兵，一輩子不後悔，老了都想說說啦啦，嘚瑟嘚瑟！

     脫下軍裝四十年，如今鬢髮滿頭白。歲月流逝，時光不老，我們的軍魂永在！我們的軍人情結永存！假如那一天到來，如若祖國召喚，我們還能挺起老腰，奔前方，抬擔架，扛炮彈，運軍糧！

 

如喜歡，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