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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inan Island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第三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
HIIFF
作者:bastard
影迷,樂迷,媒體工作者
豆瓣@bastard
「禁止一切不尊重電影的行為」
緊跟著「禁止屏攝」、「禁用手機」、「禁止劇透」等提醒出現的,是這樣一句響亮而震撼的口號。一般來說,尊重的對象是「人」,例如,我們會說「尊重攝影師」,而不是「尊重攝影機」;說「尊重錄音師」,而不是「尊重錄音機」。同理,對電影來說,是不是也應該說「尊重電影製作人」呢?在這裡,就好像我們會理所當然地說出「尊重大自然」一樣,「電影」也被賦予了生命而成為尊重的對象,作為人操作之「物」被捧上了神壇。那麼,尊重電影到底是在尊重誰?首先肯定是廣義上的電影製作人們,包括導演、演員、製片人、技術人員等。另外,因為電影放映空間的公共屬性,尊重電影也是在尊重電影觀眾。正片開映前的一系列關於「禁止」的提醒,也是在維護電影製作人和觀眾的利益。
的確,在親身體驗過後,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作為一個成立迄今僅三年的電影節,有著十分不錯的觀影環境,聊天、滑手機等行為實屬少見,放映完畢觀眾多半也會自發鼓掌,即使主創人員不在場。可以說,在海南島國際電影節,電影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然而,尊重是否只存在於影院這個空間之內?電影拜物教最忠實的信徒,是那些從天南海北奔赴中國南端城市三亞的影迷和記者朋友。在電影放映空間之外,他們得到了尊重嗎?
電影節主放映場地是在開幕當天剛裝修完畢的三亞海棠灣萬達影城,取票大廳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油漆味,不少觀眾在第二天開始就自備防毒面具觀影。另外兩家展映影院位於市區,熟悉三亞地理的人應該知道,海棠灣距三亞市區約30公裡,想要在兩地之間轉場,乘坐公共運輸出行至少需要1小時,然而,海棠灣的公共運輸是極其不方便的。那麼,被安排住在海棠灣的媒體朋友是不是可以優雅刷片呢?簡單來說,從海棠灣一個酒店大堂走到直線距離500米的相鄰的酒店大堂可能需要20分鐘,那麼可以估算一下從萬達影城到直線距離5公裡的媒體居住酒店步行需要多久了,換句話說,從媒體居住酒店到任何地方,都需要打車。沒錯,電影節安排了到影院的免費穿梭巴士,但並沒有準確的發車時間表,坐巴士需要憑運氣。很多人運氣並不好,因為據巴士司機所說,巴士經常是空的。其實,如果說中國哪個電影節最像電影節之王坎城的話,那肯定是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了。其一,舉辦地都位於一國之南;其二,都在海邊;其三,棕櫚樹和椰子樹長得像,「金棕櫚」和「金椰」也分別是兩大電影節的最高獎項名稱;其四,媒體看熱門場次都要排隊。但跟坎城不同的是,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並沒有媒體場放映,於是,很多媒體朋友並無法觀看熱門電影場次,電影報導也就無從談起。
所以,這些電影信徒們得到尊重了嗎?他們的需求得到認真對待了嗎?我想,在這一周內體驗過電影節的朋友心中自有答案。
然而,這些最忠實信徒的可愛之處就在於,只要能看到好電影,他們就滿足了。幸運的是,海南島國際電影節的選片還是很靠譜的。
第三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的選片雲集了2020年坎城、威尼斯、柏林、聖塞巴斯蒂安、鹿特丹、聖丹斯、多倫多、釜山、IDFA、瑞士真實影展等多個電影節的優質電影,展現了真正的國際視野。在金椰獎單元之外,另設了八個主題各異的展映單元。有著華麗陣容的星光(Gala)單元中有藤井道人新作《黑道與家族》及法國「怪雞」導演昆汀·杜皮約《育蠅奇譚》。拓展觀眾視野的天涯海角(World Cinema)單元中展映2020年鹿特丹電影節大銀幕獎丹麥電影《完美普通家庭》以及威尼斯主競賽義大利電影《馬卡盧索往事》等。關注亞洲電影的採珠拾貝(Asian Spectrum)單元展映2020坎城官方入選亞美尼亞電影《如果風墜落》及衝田修一新作《我啊,走自己的路》。聚焦當代中國的萬象中國(China VIsta)單元呈現章明野心勃勃的新作《熱湯》、處女長片入選坎城官方片單的魏書均《野馬分鬃》以及鵬飛新作《又見奈良》等。折射現實的紀錄片單元浮世圖景(Reality Matters)帶來聚焦北野武的紀錄片《公民北野武》和記錄「蘇聯烏託邦」式生產模式的《康比納工廠》等。視角多元先鋒的另闢蹊徑(Possibilities)單元呈現鹿特丹電影節視角單元比利時電影《在其他任何地方》等。致敬大師的經典(Cinema Regained)單元聚焦在波蘭電影大師祖拉斯基,呈現其四部令人慾罷不休的瘋狂電影《黑暗宇宙》、《惡魔》、《著魔》、《銀色星球》。關注非洲大陸的聚焦(Spotlight)單元雲集了安哥拉、奈及利亞、烏幹達、尚比亞、塞內加爾等國家的影片,力圖呈現出一副完整的非洲圖景。另外,海南島國際電影節還增設了全島放映單元,展映近年來影展精粹以及類型片經典,其中四位導演(阿基·考裡斯馬基、吉姆·賈木許、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查理·卓別林)的回顧展頗為亮眼。
《黑道與家族》 海報
關於在海南觀看的影片,有如下幾點引人思考。
01
同樣的底層,不同的敘事
從《我是布萊克》到《寄生蟲》,具有社會現實意義的影片似乎在近些年的國際影展中成為新寵。這些影片關注在底層人群在現代化或社會體制中的掙扎,此次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也有不少同類題材影片展映,各部影片都選擇了不同的方法處理底層人物。
《一個父親的尋子之路》 劇照
金椰獎官方入選塞爾維亞劇情長片《一個父親的尋子之路》關注的是靠打零工生存的失業工人。在一次事故後,原本一家已被社會系統遺忘的家庭進入了意外政府機關的視野,無業的母親和打零工的父親因無穩定收入而被剝奪孩子的撫養權,兩個孩子被送到寄養家庭生活。在政府機關的要求下,父親改善了居住環境,但仍然被認定為無資格撫養,隨即,身無分文的父親帶著一個毯子和一塊肉出門,步行到三百公裡外的首都貝爾格勒「上訪」。影片提出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在資本主義的體制下,窮人有可能得體生活嗎?是否連生氣的權利對窮人都是一件奢侈品?一路磨難,父親都未曾崩潰流淚,卻在抵達政府大樓後接受好心陌生人提供的食物時嚎啕大哭,只因為他此刻不得不接受別人的饋贈,而無法憑自己之力養活自己。一邊是只求養活一家四口的知足,另一邊是官員代表的資本主義的貪婪,而當資本主義與國家機器聯手,個體何以抵抗?然而,僅有這些並不足以構成一部傑作,這部現實主義力作的視聽語言極端克制,毫不煽情。在影片最後,一場父親和村民們之間優雅而默契的戲份,則將這部作品完全拉出了賣慘的趣味中,而呈現出底層人群的複雜性。
萬象中國單元鵬飛導演的新作《又見奈良》將攝影機對準了日本戰後遺孤這一存在身份認同問題的少數群體,他們既是日本人又是中國人,換句話說,他們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中國人。在中國,他們不是中國人,在日本,他們不是日本人。講述這樣一個群體的故事,可以很容易做到煽情和賣慘,但天性溫和的鵬飛並沒有這麼做。他非但沒有放大那些因身份認同問題引發的生活困難,反而是用喜劇的做法呈現這些困難。當然並不是為了喜劇而喜劇,這些喜劇的瞬間都來自於真實的生活經歷,與前作《米花之味》對留守兒童群體的刻畫一脈相承。不管是從未現身的一代遺孤,還是不斷面臨炒魷魚威脅的二代遺孤,鵬飛導演沒有以一種悲天憫人的俯瞰視角刻畫他們,也並未突出他們的「底層」底色,而是通過細節的拼湊使觀眾進入人物的生活,並在淡淡的哭哭笑笑之間與觀眾達成共鳴。
浮世圖景單元的紀錄片《康比納工廠》,片不如其名。沒錯,正片中並沒有很多蘇聯時期建成的同名鋼鐵工廠的生產記錄影像,而是呈現了作為工廠員工的一家三代人的生活片段,從側面揭示工廠以及「蘇聯式」生產模式對人和環境的影響。父母親會自豪地說起普京,稱他統一了俄羅斯的意識形態,而年輕的下一代則在飯桌上公開質疑強權的必要。兩中年兄弟其中之一在業餘時間為了紀念日的表演而賣力排練舞蹈,另一個則因為女兒先天的認知障礙而考慮著搬出這個小城,各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逃離工廠。然而,這都是工廠是這座城市的見證這一事實的一部分。即使工廠每個季度都會死一個人,即使工廠已經在虧損,但它作為一個象徵物還將持續運營下去,下一代們已經準備好在17歲的年齡進入工廠獻身。在畫面上,工廠的局部出現在城市的每個空鏡頭中,在聲音上,鋼鐵敲擊聲的環境音縈繞不去。因此與其說,沒怎麼拍工廠,倒不如說,沒有一處沒有工廠。同樣的,一家三代人對主流意識形態有著不同認知這一現象,在我國也似曾相識。
《康比納工廠》 海報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到萬象中國單元章明導演的新作《熱湯》,僅僅因為這部影片描述的人物完全處於底層人物的對立面:高富帥碼農程式設計師與想當媽的全職太太,打算金盆洗手的夜店老闆與她的千金大小姐,打算移民的中產「富」女與網約車司機兼移民中介,苦盡甘來享受人生的精英教授與平民出身的女博士生。雖然劇本立意高明企圖用四個女性形象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當代都市女性形象,但是,人物的設置都極其國產電視劇化,他/她們的形象沒有一絲複雜度,好像每個人身上只有幾個標籤,如:暖男、霸道老爸、富家千金女、考學的窮孩子等。而有著導演個人痕跡的靳教授一角,則在片尾渴望她們擁有真正的視野,好似對今天的物質世界發出一聲響亮的呵斥。而他本人,則躲在「疾病」這個擋箭牌後,肆無忌憚地在學生面前享受物質。《熱湯》故事向下觸及到了都市生活最物質的最老生常談的一面,向上對科技現代性的討論又淺嘗輒止,這兩個層面的處理都如隔靴搔癢般,觀眾的觀影感受上上下下,十分怪異,而中間,最紮實的人物塑造部分,卻是空心的。在敘事節奏亂這一點上,剪輯要背鍋。但,剪輯最起碼應該把對白的節奏控制得當。可惜了,一個有著現代性的劇本創意,在實踐中卻走向了前現代的結果,儘管導演渴望用最後一場戲的大串聯扳回一城,但仍舊顯得力有不逮。
總的來說,在對底層人物的呈現上,海南島國際電影節的選片儘量避免了奇觀呈現式的電影,而從編導的角度上,用不同的側面去貼近這些我們日常生活中甚少會相識的人。當然,對中國電影工作者們來說,雖然很難碰觸這個敏感的題材,但至少,借用一句歌詞來說——「千萬不要讓他們站在敵對的那一邊」。
02
不同的時代,相同的迷茫
從《戀曲1980》的上世紀80年代,到《野馬分鬃》和《珍珠》的新世紀10年代,這些伴隨中國現代化進程長大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迷茫著。
金椰獎官方入選影片,梅峰導演的《戀曲1980》是一部野心勃勃的作品。直白地說,它對標的是婁燁那部《不能說的電影》。具體地說,兩部片講的都是北京大學生,一部的故事開始於80年代初,另一部開始於80年代末。兩部片的主角,餘虹和梁正文,都是穿梭於多個異性之間的人。而主角,也都為了愛而走四方,從北京、柏林、重慶、武漢到北京、樂山、內蒙。當然,兩部片最直接的共同點,就是共用了同一個編劇——梅峰。但兩部片的觀感,卻有著不小的差距。《不能說的電影》的整體視聽體系與動蕩的80年代末和整個90年代十分契合,餘虹那種會自殘的愛以及瞬息萬變的政治局勢只能用婁燁式的粗礪手持攝影來表達。郝蕾眼中的迷茫,也從入學一直持續到工作和結婚,成為人物的底色。但在《戀曲1980》中,80年代的痕跡在哪裡?是否把服化道做好,演員再朗讀一下八十年代大學生的流行讀物,就是80年代了?時代的底色如果沒有在角色身上顯影,那麼這個標題是否還成立?在影片結尾,郝蕾的迷茫變成了李現的堅定,而郝蕾站在新世紀的路口,李現還沒踏入90年代。
同樣關注迷茫學生的,還有萬象中國單元魏書均導演的《野馬分鬃》。補考多次都未畢業的大四學生阿坤像一匹野馬一樣充滿力量,也許是破壞性的力量。他在取得駕照後購買了一輛二手吉普車,渴望逃離北京,去到心中的「彼岸」——內蒙。然而,當他終於抵達內蒙之時,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假草原」。魏書均導演有著高超的調度技巧,他總是希望可以在一個鏡頭內完成一場戲,沉著冷靜多加雕琢的運鏡顯得十分有設計感,他甚至希望每個鏡頭都可以做到這麼「滿」,但是,就少了些呼吸。尤其,攝影風格跟主角的暴躁情緒顯得不搭調。在鏡頭與鏡頭之間,劇情的銜接並不是環環相扣的,但卻總能在事件進行當中找到上一鏡的呼應。不得不說,從場面調度和劇情安排上,魏書均透露出一股大師風範。但如何收斂自己的鋒芒,走出炫技式調度的泥潭,可能是導演應該思考的問題。關於年輕人的迷茫,借用導演在採訪中的一段話來說,「我不覺得物理上的「抵達」是抵達,我覺得真正的抵達是心理的抵達、情感的抵達、或者說是一種思想上的抵達」。最後阿坤抵達了嗎,應該抵達了。伴隨著巴赫眾讚歌前奏曲《我呼喚您,主耶穌基督》的樂音,阿坤在電影最後以一段強行升華的獨白與自我和解。我想,如果導演精心設計的這些細節被人發現了,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野馬分鬃》 劇照
然而,H!Future新人榮譽單元李雲波導演的《珍珠》就顯得鬆弛了許多。電影刻畫的「珍珠姐」雖然沒有年輕學生那麼擰巴和為賦新詞強說愁,卻也在中年經歷著危機。母親催婚的壓力、主播的節目面臨商業化的改革等等。在《珍珠》中,迷茫是人物的一個基本狀態和情緒,它並沒有伴隨什麼具體的事件而發生,從電影一開始它就寫在珍珠姐那張臉上,也顯影在她漫遊其中的悠閒的廣州城中。
也許,阿坤長大了之後,就會變成珍珠姐,因為迷茫從未被解決,也不可能被解決,它就這樣伴隨著人的每一個階段。
03
同樣的異域,不同的身份
此次海南島國際電影節最大的感受之一,就是作為「他者」的經驗。其一,作為觀眾(遊客)的我們對海南島的居民來說,是他者。其二,海棠灣對三亞來說,是他者。其三,電影節對海南島文化來說,是他者。
《古巴街頭》 海報
金椰獎官方入選紀錄片《古巴街頭》就旗幟鮮明地挑起了遊客與當地人的「戰爭」。富有的遊客來到古巴,只為坐老爺車喝莫吉託,在高級酒店中感受人間「天堂」哈瓦那,然而,旅遊業對當地文化是打擊還是促進?遊客是否是繼西班牙之後,古巴的又一個殖民者。幸運的是,古巴的反殖民教育做得太好,以至於小女孩都可以對帝國主義侃侃而談。那麼,在海棠灣呢,遊客是否做著同樣的事情?他們居住在豪華酒店中,在免稅商城購買並沒有很便宜的商品。然而,他們可能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海棠灣的拆遷史,如果你曾經去到過海棠灣的最東端,就會知道這部拆遷史仍在書寫。如今的海棠灣,就像是在無人區的一個巨大綠洲,拉斯維加斯一般奢華,拉斯維加斯一般孤寂。對三亞市區來說,海棠灣更像是一塊「飛地」,山寨品牌遍地開花的三亞市區遠遠不及海棠灣的奢華,但是在海棠灣,你卻無法感受市區的在地海南島文化。而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對海南島文化,又有什麼促進嗎?是不是選片團隊只要有國際視野就行了?是不是同樣的工作團隊和展映片單整個搬到崇明島就可以改名為崇明島國際電影節呢?如果是這樣,那麼舉辦地和電影節就沒有進行有機的結合。河瀨直美的奈良國際電影節有一個規定,電影節每年資助的一部影片需要在奈良進行拍攝,鵬飛導演的《又見奈良》就得益於此。是否,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作為海南島最知名的文化活動之一,也應該承擔推廣海南島文化的責任呢?
一個值得欣慰的現象是,近年來使用方言進行電影創作的電影人越來越多了,方言承載著更加細緻和多元的文化,也說明越來越多的電影人認同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對岸的流行音樂界從上個世紀末就已認識到語言和文化多元性的重要性,也才有了今天國語、臺語、客語、原住民語等多語種音樂「百花齊放」的局面。希望早日,我們的電影也可以有這樣的文化多元性。
編輯:Tan
FILMOPH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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