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公司擠泡沫，同時也擠掉了一批年輕人的夢想。無論他們是在大廠尋得一席之地的985、211、海歸，還是中小創業公司的「社畜」，裁員，都會讓人突然抽離原本的職業規劃，被迫進入新的軌道。
騰訊新聞《泡沫與重生》系列策劃，對話數位被裁掉的網際網路從業者、炒幣/炒鞋/炒盲盒的玩家、以及那些仍在堅持的創業者，講述他們的故事。本文系騰訊新聞、燃財經聯合出品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作者 | 孟亞娜 趙磊 孔明明 金璵璠 魏佳
編輯 | 周昶帆
2019年，網際網路處在寒冬之中，很多個體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寒意。這一年，很多網際網路人聽說或者看到他們身邊的同事離開，甚至他們自己也成為了裁員的對象。裁員是一個無奈的話題，它也成了這一年整個行業大環境的縮影。
從年初到年末，百度、美團、知乎、滴滴、網易、熊貓TV、KEEP、暴風等眾多科技網際網路公司都紛紛做出了裁員優化的決定。涉及到的行業也逐漸從網際網路延伸到了「網際網路+」領域。泡沫時期，燒錢獲得用戶規模的增長掩蓋了一切問題，但是等到大環境改變時，很多公司不得不為自己的激進和錯誤買單。
網際網路公司擠泡沫，同時也擠掉了一批年輕人的夢想。無論他們是在大廠尋得一席之地的985、211、海歸，還是中小創業公司的「社畜」，裁員，都會讓人突然抽離原本的職業規劃，被迫進入新的軌道。
他們痛苦、迷茫、掙扎，也被動獲得了成長。沒有人願意被裁員，但真正面對這件事時，他們大多數也只能無奈地接受，而少數人也會選擇對立和抗爭。
寒冬未盡，或許你也正在經歷職場升級打怪，可以來聽聽這8位的被裁故事。
你在挑別人的時候，其實別人更挑你
Kevin 30歲 網際網路金融公司市場人員
我之前在一家網際網路金融公司市場部負責增長業務，11月份，我因為身體不適住了幾天院，突然接到領導電話，先是讓我停止一切廣告投放，然後又讓相關代理商退廣告費。當時就感覺情況不妙，周五公司宣布因為業務轉型不得不裁員。
但得知消息時我非常意外。剛失業那幾天我並沒有擔心過再就業的問題，心想還可以藉此機會陪陪家裡的小魔頭，順帶搞搞副業。
失業第二周，我連續投了20多份簡歷，結果只收到了四家面試邀請，我開始有點擔憂了。更讓我無奈的是，那幾家公司都特別不靠譜，我感覺我真的是太難了。面試第一家公司的時候，快到辦公室跟前了，恰好碰到老闆被警車帶走，不歡而散。接著被第二家公司套走了一套方案。緊接著我被第三家公司的HR放了鴿子。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在你挑別人的時候，其實別人更挑你。
不過還好，我心態比較樂觀，目前準備安心過年，打算年後再投入工作。
上司不派活，每天早上打卡後就去天台呆一天
馬曉天 24歲 半導體設計公司測試工程師
去年6月本科畢業後，我進了一家半導體設計公司做測試工程師，剛畢業的我廢寢忘食，希望能在大潮洶湧的工業物聯網領域成就一番事業，即便是從最基礎的測試工作幹起。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段日子，既羨慕當時心思單純、勇敢拼搏的自己，又為身處浪潮中無法決定自己命運而感到可悲。
我被裁員那天是星期一，前一天我在家抽空洗了攢了兩周的衣服，平時忙到回家倒頭就睡，所以那天感覺很輕鬆，心情也很好，到了公司後打算找開發的同學碰個頭，安排新一輪的測試方向，半路被總監叫到了辦公室，被告知我們那個項目要先暫停，箇中原因並沒有告訴我太多，只是說組裡的人只有部分能留下，並暗示我提前打算。
那一刻我已經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了，果然，下午人力就來找我談話了，過程中我暈暈乎乎，什麼也沒聽進去，什麼也沒答應，人力看我不在狀態，就說明天再談。我一夜失眠，就想清楚一件事，我的理想和規劃被公司狠狠打擊了，我一定要拿補償。
從第二天開始，我就和公司進入了拉鋸戰。人力希望我不拿補償，但可以在其他地方多照顧我，而我態度強硬，協議不寫補償堅決不籤。在那之後，上司不給我派活，同事也不敢讓我繼續參與，我每天早晨按時打卡，抱著一本書或是一個Switch，在公司寫字樓的天台上一坐就是一天。
一個月的時間，我通關了《塞爾達》，讀完了阿城的《棋王》和酈波的《風雨張居正》，春花四月，天氣漸暖，我內心的焦慮也越來越少，24歲的年紀讓我不再懼怕，別人耗不起，我耗得起。
我也沒去仲裁，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最後還是見效了。公司給了我一個月補償，籤協議的時候人力還威脅我，但我笑著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大步離開了公司，感覺那時起，我才算真正邁入了社會。
生日當天差點被裁員，崩潰中寫出了挽救方案
王文紅 24歲 新媒體公司項目經理
2019是我的本命年，我也確實遭遇了許多的不順，如果用關鍵詞來形容，可以說「痛並快樂著」。本命年的不順加上初入社會北漂社畜的艱辛，再加上剛畢業在心態上的不適應，我一度處於崩潰的邊緣，但也正是在這種壓力中，我反而下定決心與生活一搏，不僅沒有被打倒，心態更加成熟平和，變成了更強大的自己。
今年印象最深的是我24歲生日那天，寒假結束後第一天上班，因為之前發現對象出軌了，突然的失戀讓我完全沒有工作狀態，就在快下班的時候，主管找我談話，聊了很長時間，包括我的性格、職業規劃以及人際關係，最後我終於明白，原來是公司想要「優化」我。
當時我才轉正不久，剛開始熟悉工作，有很多不甘心，最終和主管爭取機會，做了一套從未做過的策劃方案，終於留了下來。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是如何在生日當天，在失戀和差一點失業的心態崩潰中趕出了那套方案，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可惜到了年底我還是被裁了，但這次我心態平和了許多，這一年的遭遇告訴我，無論處於何種順境逆境，都要儘量保持冷靜，積極面對變化，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拿我來說，把這一年的不順歸因為「本命年」和「水逆」，其實也是一種藉口，真的希望自己能從心態上改變和成長，再不順也能從容應對，化險為夷，也希望2020年的自己能找到熱愛的事情和喜歡的人，最重要的是找到快樂的自己。
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裁員，被裁之後一夜長大
林然 28歲 教育公司新媒體編輯
入職這家公司第一天我就知道風險很大，因為這個部門是一個實驗性的部門，公司創始人和部門負責人也在找尋方向，在入職的時候我們已經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明確的溝通。
這家公司和我最初的判斷差不多，內部氛圍寬鬆、老闆友好、同事溝通起來很順暢，上班不用打卡、辦公室甚至可以帶寵物。
但好景不長，網際網路創業公司的弊端很快顯現出來。因為公司比較年輕，很多業務在摸索當中，人員流動很大；另外公司招人比較難，所以招過來的員工都需要用時間去快速試錯，在這個過程中，會出現不停的有人離職或被裁掉的情況。
說實話，在前幾個月工作中，雖然我很努力，但也覺得自己沒有做出讓人滿意的成績，只是會安慰自己：時間還短，還有繼續試錯和努力的機會。所以那天部門負責人找我談話的時候，我自己非常疑惑，他當時告訴我，經過這幾個月的工作，覺得配合的不是很理想，另外對這塊業務最初的規劃也沒有特別想明白，可能會換個別的做法。
那天正好我爸媽從老家來看我，當時我心裡非常難過，覺得自己這麼久的工作受到了否定和質疑，同時也在自我質疑，在那天晚飯時，沒忍住大哭，把爸媽嚇了一跳，媽媽還不停地安慰我。
我很感謝爸媽的安慰，也為自己沒能控制住情緒打擾到他們而覺得愧疚，把自己關在家裡兩天之後，我接受了這個結果，並跟公司做了良好的溝通，沒拿補償。這在我看來是一個成年人應該做到的事情。
之前我在工作上一直比較順利，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裁員，這次應該算是挺大的打擊。我反思了很多，但不後悔自己去做這次嘗試。只是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要接受自己只能做自己擅長做的事情；比如要接受自己能力的局限性；並且要為自己和別人做更負責任的決定。
這次事情之後，我覺得自己長大了很多，對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和評價，以後也會更加謹慎的地根據自己的能力和情況進行選擇和做決定。
被裁後一度靠女友支持，甚至找到前女友幫忙內推
阿萊克斯 30歲 網際網路獵頭公司商務
我是年初被上家公司裁掉的，在此之前，我是公司的紅人，老闆非常看好我，一年內給我漲了兩次工資。但年初因為公司業務調整，整個海外業務裁撤，我被迫從商務崗位調動到了活動策劃的崗位，職位也從經理降到了專員。
在我被裁前的半個月，我已經逐漸被部門邊緣化了。半個月之後，HR約我在公司樓下喝咖啡，她給了我兩個選擇，降薪或者走人。當時感覺大腦一片空白，糾結許久之後，我決定帶著最後的尊嚴走人。但由於當時和直屬領導相處得不是很愉快，在我last day那一天，直屬領導安排HR給全公司發郵件通報開除我的消息。
失業之後，我開始瘋狂投簡歷，但面試機會少之又少，每周只能接到一次面試邀請。我是個及時享樂型的人，雖然工作很多年，但也沒什麼存款，所以那段日子完全靠比我小五歲的女友養著，心裡壓力非常大。
因為面試機會少，所以整天無所事事，白天在家改簡歷（最多的時候一天簡歷改了50多版），晚上泡腳養生，半夜會突然驚醒抱著女朋友，對她說，「別離開我，陪我度過去，我會好的。」幾度心態崩潰，走投無路的時候，我甚至聯繫了前女友讓她幫我內推，我知道這樣不太好，但當時顧不上那麼多了。
終於三個月之後，在朋友的各種內推之下，我得到了一次不錯的機會，進入了國內某網際網路獵頭公司負責海外業務。本以為，水逆已經退散了，沒想到，在我入職的第二個月，整個海外部門裁撤了。我入職期間表現還算出色，所以還是幸運地逃過了這一輪裁員。
現在，每當回想起那段被裁員和失業的日子，總會感嘆人生真的是太艱難了。
一年兩次失業，最終決定還是去幹老本行創業
高凡 34歲 教育網際網路公司運營
年初和幾個朋友一起拿了幾百萬天使投資，出來創辦了家網際網路遊戲公司，但碰上監管鎖緊，遊戲行業今年實在是不景氣，初創公司很難和那些頭部公司抗衡，半年後，我和幾個合伙人商量關掉了公司。
關掉公司那天晚上，我和媳婦兒坐在一起商量著接下來幹點啥，在遊戲行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創業又失敗了，還真沒什麼方向。她提議要麼去教育行業試試吧，好歹能給孩子未來的教育鋪條路。
我開始海投簡歷，因為沒有任何教育行業背景，還是挺沒底的。抱著一線生機，被一家教育網際網路創業公司錄取了，當時一心想著能做出一番成就來。但不料遇到了控制欲極強的老闆，既想要結果，又不想放權，我根本無法施展手腳，還各種給市場商務背鍋，太心累了。剛開始一個月陷入了不停寫方案，不停被斃掉的死循環裡，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後來，老闆給了我幾個招人名額，我招了一個內容一個社群運營進來，工作剛有起色，公司業務又轉方向了。第三個月的時候，我親手辭掉我招來的兩個員工，自己也被勸退了。
那天下午，HR找到我，和我說老闆對我的能力很認可，但考慮到公司接下來的發展方向，希望我調崗去做商務合作。我在教育圈基本上沒什麼資源，讓我去拓資源人脈，這不是變相裁員嗎？當時想了想，再這麼熬下去確實沒什麼意義，於是我沒有拿賠償走了。
再次面臨失業，想著快過年了，陪陪孩子也挺好，但內心還是挺焦慮的，畢竟我要養家。但年前工作確實不好找，託朋友介紹了一圈工作，都不太理想。不想回遊戲行業打工，教育公司上來就問我能不能996，年紀一把了，感覺真的是沒什麼競爭力。還是去創業吧，人到中年，身不由己，錯過這幾年，可能就徹底沒戲了。現在一邊幹著副業，一邊在策劃一個遊戲項目，還是幹回老本行吧。
半年內被裁兩次，我不會再迷信「網紅公司」了
王慶 30歲 在線教育公司研發
2019年確實難熬，我在半年內被裁了兩次。
我是程式設計師出身，2015年碩士畢業時進入某網際網路大廠做信息化研發，崗位並不核心。4年下來，人翻了幾倍活兒一點沒多，我其實也會擔心崗位不保。
果然，公司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裁員，到了今年年中，我們整個部門進行大調整，我的崗位直接被取消，我也只能離開。
找工作的過程其實挺順利，有兩個大廠給我發了offer，但是我不想再去大公司做一顆螺絲釘，所以選擇加入一家在線教育的頭部公司。我看好這個賽道，也想體會創業公司的激情。
入職之初我很興奮，在技術方面確實學到了新東西，但慢慢的我也發現創業公司在部門協同、工作流程上存在一些問題，比如我們沒有產品經理，也沒有專人測試，產品上線的過程很隨意，這樣對用戶非常不負責。另外，部門領導特別愛開會，10個小時恨不得有8個小時在開會，今天定好的方案兩天之後可能又被推翻。
我就在這種不適應中，熬過了6個月試用期，還給朋友發微信說「已成功上岸」。沒想到，剛轉正10天，我就被裁掉了。HR給出的理由是融資不順利，公司資金吃緊。這也從側面說明公司管理上比較混亂，如果從省錢的角度出發，是不應該讓我轉正的。
我的經歷聽起來有點慘，但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我反而很淡定。這兩次裁員前後，外界都有很多傳言，每個人心態不穩，這個過程其實比靴子落下的那一瞬間更加煎熬。
我第二次被裁時正好趕上某大廠網際網路裁員風波發酵，HR很爽快地賠了N+1。算下來我今年拿到的補償金就有十幾萬，所以短期內也不至於有太大壓力。接下來我打算先陪家人好好過年，年後再找工作。
這一次，我不會迷信於那些「網紅公司」了，找個低調的公司悶聲把錢掙了不好嗎？
把我親手裁掉的領導，主動幫我投簡歷
徐朗 24歲 網際網路公司運營
2020年第一個開工日，我正常和上級leader溝通正在進行的項目補充方案，他滿口敷衍：「好好好，行行行」。我當時特別詫異，心想可能是他太忙了吧。幾個小時以後，他告訴我，我被裁了。
「有件事我也不想瞞你，上面大老闆發話了，這波裁員部門有兩個名額，你是來的時間最短的一個，沒辦法，只能是你。不是工作能力的問題，不是其他問題，只是時間的問題。」
雙方沉默了足足有3分鐘。因為有點心理預期，沒有大家說的崩潰、掙扎、憤怒，我當時表現得也足夠冷靜，只是腦袋裡閃過一些電影裡的情節，比如站起來拍桌子大罵「你們怎麼能這樣」，但是這些都沒有上演。因為如果我是他，我也會裁掉這個新人。
木已成舟，接下來我同意了公司的方案，我主動離職，而不是走裁員流程，「如果是裁員，就沒有可能再回來，如果主動離職就都還有可能。但是主動離職相較於裁員會少半個月工資。」我選擇了前者，在公司短暫的時間，我既喜歡這份工作，也喜歡一起共事的人，同樣珍惜「羽毛」。
年底被裁，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還是感恩，不怕遇到眼下的事，感恩現在遇到的人。運氣不是總是壞的，leader問我要了簡歷，他說要把我推薦到另一家大廠。
*題圖及文中圖片來源於視覺中國。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林然、高凡、徐朗、王文紅、Kevin、阿萊克斯、王慶、馬曉天為化名。
回顧：第一期：暴跌！倒閉！恐慌！2000年的網際網路泡沫正在重演
預告：第三期：炒幣炒鞋能財務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