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K0007號陪葬坑是2000年在秦始皇帝陵發現的第7座陪葬坑,俗稱青銅水禽陪葬坑,位於秦始皇帝陵陵園外城之外東北處,以青銅水禽、陶俑為主要內涵。發掘者認為其功能是為秦始皇的靈魂提供特殊音樂娛樂服務:音樂家通過演奏弦樂和打擊樂器,以節奏分明的曲調馴化水禽,使水禽能隨著樂曲的變化起舞悅人,類似於唐代宮廷中流行的舞馬。
一、青銅水禽坑的內涵和性質
青銅水禽坑中出土的文物有三種:青銅水禽、陶俑、小件骨器和小件金屬器物。
現留存下來的青銅水禽有46件,有三大類別:仙鶴、天鵝、鳬雁(野鴨)。所有青銅水禽展示的都是動態過程中的瞬間姿勢,雖然各類銅禽軀體姿態各不相同,但差異不大,最能顯示出它們各自特徵的是絕不雷同的脖頸。這些出土的青銅水禽姿態閒散,動作不一,水禽的眾生態像說明它們可能屬於集中管理但還沒有被主人召集起來從事某種活動的場景。
陶俑共15件,只修復了5件,分箕踞姿和跽姿。而箕踞坐姿被認為是禮儀所不容的、極為嚴重的非禮行為,因表現出仇視、鄙視、傲慢等心態,嚴重時可能會帶來極為可怕的後果。
這裡例舉四個故事:1.(漢)韓嬰:《韓詩外傳集釋》記載:「孟子妻獨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汝無禮也,非婦無禮。禮不云乎:將入門,問熟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不掩人不備也。今汝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踞而視之,是汝之無禮也,非婦無禮也。』於是孟子自責,不敢出婦。」可見孟子曾因偶遇自己的妻子在室內獨處時呈踞狀,認為無禮,向母親提出休妻的請求。2.《史記·刺客列傳》記載,荊軻刺秦王中,被秦王砍斷腿後「箕踞以罵」。3.《史記·張耳陳餘列傳》記載,漢初劉邦在他的女婿張敖家小住,雖然張敖「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但常遭到劉邦「箕踞詈,甚慢易之」的待遇,引得張敖部下大為不滿,憤憤不平,「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4.《史記·遊俠列傳》記載:「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獨箕踞視之。解遣人問其名姓,客欲殺之」,可見僅僅因為遇見客人沒有起身行禮而繼續箕踞,也會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那麼秦始皇的陵區內陪葬坑中出現這樣的陶俑就顯得很突兀。從兩種陶俑都只穿著襪子而不穿鞋,判斷他們應是席地而坐,活動範圍僅限室內,屬於室內勞作的狀態;反觀孟子妻踞坐的故事,古人在獨處或休閒時,不會過分講究禮儀,那麼很可能秦始皇帝陵箕踞陶俑表現的瞬間場景是一種休閒狀態,也就是說這些陶俑所從事的工作還沒有正式開始,應是處於一種準備狀態,而這點和青銅水禽的眾生太像具有一致性。
在破碎的陶俑下、鋪地木間的縫隙內,發現一些骨質、銀質和青銅小件器物。從它們的形體辨識判斷,這些小件文物首先不可能以單體面貌獨立出現在該陪葬坑,以用它們來表達陪葬坑的某種主題,它們必然是屬於其他物體的附屬物。又因為這些小件器物和陶俑碎塊之間密切的關聯性,並且只和陶俑共出,判斷它們只有可能和陶俑有關,是從屬於陶俑的某種器物的附件。最早被我們辨識出來的小件器物是銀義甲,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的金屬義甲,銀義甲是樂器附件的判斷,為我們研究陶俑的屬性帶來明確的指向,也就是這些陶俑和樂器相關,是執掌不同樂器的演奏家。
通過分析,得出青銅水禽坑的性質是:為秦始皇的靈魂提供娛樂服務,通過音樂家演奏弦樂和打擊樂,以節奏分明的曲調馴化水禽,使之隨樂曲的變化起舞悅人,類似唐玄宗時期宮廷中風行的舞馬。
二、以音樂馴化水禽的可能性
以音樂馴化水禽,使它們能夠按照人的意願作出各種整齊劃一的舞蹈動作,必須具備音樂(樂器和樂工)、人工馴化的水禽兩大條件,這種可能性在秦始皇時期存在嗎?
事實上,從秦國到秦帝國,秦地音樂發展水準和東方六國幾乎可以說是並駕齊驅、各有所長的。《史記·秦本紀》記載:「女樂二八遺戎王,戎王受而悅之」,春秋秦穆公能向戎人輸出音樂人才,可見秦地音樂水準一斑。豐富多彩的樂器和技巧嫻熟的演奏者,在秦帝國時期自然應是煌煌大觀,《西京雜記》記載,秦末劉邦進駐鹹陽,看到宮中「復鑄銅人十二枚坐皆高三尺。列在一筵。上琴、築、笙、竽各有所執。……筵下有二銅管,上口高數尺,出筵後,其一管空,一管內有繩大如指,使一人吹空管,一人紐繩,則眾樂皆作,與真樂不異焉。有琴長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皆用七寶飾之,銘曰璠璵之樂。玉管長二尺三寸,二十六孔,吹之則見車馬山林,隱轔相次,吹息亦不復見。銘曰:昭華之琯」。這進一步說明了秦帝國時期是音樂大師輩出的時代,有創作並演奏出節奏分明的馴鳥樂曲的條件。
在仙鶴、天鵝、鴻雁三類水禽中,沒有見到天鵝和鴻雁被馴化的記載,而鶴不僅有被馴化的記載,更有被音樂馴化翩翩起舞的文獻資料。有確鑿的證據表明,至遲在春秋早期,鶴就已經被完全馴化了,《左傳·閔公二年》記載:「狄人伐衛,衛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位,餘焉能戰。』」可見衛懿公喜鶴成癖,甚至專門為他養的鶴配備了專用的轎子,他應當也是一位馴鶴的大師。由於過於溺愛自己馴化的仙鶴,引起國人極大的不滿。《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記載了春秋末期「……乃舞白鶴於吳市中,令萬民隨而觀之……」說明春秋末期能「舞白鶴」於大庭廣眾之下,參加表演的白鶴肯定訓練有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揮灑自如,聽從主人的口令指揮。此外,有確切文獻記載表明,春秋時期對鶴的馴化不僅能做到使之聽從人們的指揮,並且能在音樂的伴奏下做到翩翩起舞。晉平公對音樂有執迷的愛好,他有一位著名的琴師,據說是《陽春》、《白雪》的作曲者和演奏者師曠,在一次聚會時,應平公的邀請,「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於廊門之垝;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聞於天」。《相鶴經》中說馴鶴過程並不簡單,「七年飛薄雲漢,復七年學舞,又七年應節」。
恰好在河南博物院藏有一塊漢畫像磚,可能屬於馴馬、馴鶴的圖像,說明秦漢之際馴鶴已成為可能。
可以佐證秦代有以音樂馴化禽鳥技術的,還有唐代的舞馬銜杯銀壺。這件銀壺上刻畫了一匹口銜酒杯的舞馬,這證實了文獻中有關「舞馬」的記載。據《明皇雜錄》記載,唐玄宗時,宮中養了上百匹舞馬,玄宗常常觀看並親自訓練它們。每逢玄宗生日,都要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並且以舞馬助興。此時的舞馬在樂曲中翩翩起舞,一曲結束,舞馬會銜著地上乘滿酒的酒杯到皇帝面前祝壽。唐朝文人寫下許多與舞馬有關的詩詞,如:「屈膝銜杯赴節,傾心獻壽無疆」「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都是對舞馬的真實描述。銀壺上的舞馬銜杯造型正是對當時祝壽情景的再現。但這些舞馬最終的結局卻很可憐。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外逃,宮廷舞馬就散落民間。後來有一些舞馬被安祿山的部下田承嗣得到,有一天軍中有宴樂,舞馬聽到宴會上的音樂後就開始跳舞,士兵誤以為這些舞馬是妖馬,竟把它們用鞭子活活抽死了。自此之後,舞馬銜杯祝壽這種宮廷娛樂形式在歷史舞臺上銷聲匿跡,永遠定格在了這件銀壺之上。
小結:秦始皇帝陵青銅水禽坑通過樂器演奏者、水禽等的和諧統一與內在聯繫,表現出演奏者正準備彈奏弦樂和敲打鐘鼓,人工馴化的一組組天鵝、仙鶴、鴻雁等水禽也已經集合待命,展現了帝國皇帝的水禽秀即將登場的情景。這是一個為秦代最高統治者提供特殊音樂娛樂活動的機構。我們可以想像一下,秦始皇在煩惱之餘,在這個地方,有音樂家組成小型樂隊演奏音樂,讓青銅水禽隨著音樂節奏起舞表演,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而這件事情也能反映出秦始皇的音樂素養,原來秦始皇也有文藝和溫柔的一面。
參考文獻:陝西省考古研究所等:《秦始皇帝陵園K0007陪葬坑發掘簡報》,《文物》2005年6期。段清波:《秦始皇帝陵園考古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