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語言版本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左),奧斯特洛夫斯基像(中),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臥室。 龔潔芸 攝
本報特派記者 龔潔芸
這幢小屋,成了他最後的牽掛
「一個人的生命應該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前蘇聯作家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借主人公保爾·柯察金之口,說出了自己對人生的感悟。
保爾這樣一個人物,曾經影響了幾代中國人。幾乎來索契參加冬奧會的每一位中國人,都會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去市中心的奧斯特洛夫斯基故居拜訪。我也不例外。
採訪索契冬奧會期間,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從奧林匹克公園坐火車,50分鐘之後,就來到了索契市中心。
從索契火車站向東,沿著城中心最寬敞的Gorky大街一路向東,距離著名的冬季大劇院不遠處,有一條狹小到不起眼的街道,叫保爾·柯察金街。奧斯特洛夫斯基在索契最後居住的地方,就在這條街的四號。
如今,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故居依然保持著78年前他離開時的原樣,那座並不大的小屋的門,虛掩著,仿佛在等待著他回來一樣。
房間裡的日曆,停留在了永遠的1936年6月30日——他離開索契前往莫斯科治療的那一天。雖然他曾想著能再次回到這個溫暖的城市,但他的願望,最終還是沒能實現。在他索契的家裡,奧斯特洛夫斯基前前後後共住了8年,但他在這裡的最後時光,飽受病魔折磨。
從這幢普通的兩層樓俄式小洋房步行到黑海海邊,大概有15分鐘的路程。在索契的最初時刻,他還能在傍晚的時分,去海邊走走,但1929年,當他的雙目失明,之後脊椎又出問題的時候,他只能臥病在床。這幢小屋,以及小屋裡陪伴著他的媽媽、姐姐葉卡捷琳娜和妻子拉婭,和他的三個秘書,成了他最後的牽掛。
傳世著作,在這間小屋裡寫就
在這裡,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的專職研究員塔利亞納親切地接待了我,她帶著我走進了這幢留給奧斯特洛夫斯基最深刻記憶的小屋,用緩緩的語氣,來還原那78年前,奧斯特洛夫斯基在這裡生活的各種氣息。
客廳的正中央,那張並不大的餐桌上,當年用過的茶具排列得整整齊齊,那裡是奧斯特洛夫斯基媽媽、姐姐和妻子在某一個下午偶爾小坐的地方。餐桌的一旁,是一整排的木質書櫥,這裡近2000本的藏書,都是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珍藏。即便是雙目失明之後,他也會叫自己的秘書,挑出幾本他的最愛,坐在床頭,讀給他聽。客廳靠近窗戶的一邊,是他失明後最大的依靠,收音機和留聲機,音樂和新聞,給了他第二雙眼睛。
客廳的牆壁上,是奧斯特洛夫斯基和他這一生最依賴的兩個女人的合影,媽媽從小用針線活把一家人養大,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光裡,母親還是這樣陪伴著他。姐姐葉卡捷琳娜負責他的起居,她細心地照顧著這個不幸的弟弟,照顧著整個家庭。
客廳的另外一側,就是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臥室。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臥室不算太大,這裡最顯眼的,是他那張賴以生存的病床,以及床的另一頭,那一架依然如新的鋼琴。在奧斯特洛夫斯基最後的日子裡,寫作和聽音樂,是他每天的功課。累了的時候,妻子拉婭就會坐在鋼琴前,為他彈奏一首樂曲,陪著他忘卻暫時的疼痛。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床頭,有一張凳子,那是屬於他的秘書的。雙目失明加上脊椎硬化,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每一天,只能在病榻上度過,但是他的著作,還沒有完成。所以,他的秘書們,成了他的眼睛,他將他腦海中的保爾·柯察金口述出來,他的三個秘書,就這麼輪流為他筆錄、整理、打字。他臥室正對著的打字間,總亮著盞燈。1933年,《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樣一本傳世著作,就是在這間屋子裡寫就的。
他和「保爾」,永存人類文明史中
12歲開始當童工、15歲上戰場殺敵、16歲身受重 傷、25歲全身癱瘓、32歲溘然長逝……因拒絕對白匪開槍,被押上法庭受審……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命運與保爾一樣跌宕起伏,《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部小說,其實就是他口述的自傳體。這也是為什麼奧斯特洛夫斯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前蘇聯人民的偶像,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蘇聯青年的思想和生活。
而在世界範圍內,奧斯特洛夫斯基也和他筆下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一起,成為廣大讀者的榜樣和楷模。
對於一個誕生了普希金、託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等世界一流小說、詩歌、戲劇巨匠的國家來說,也許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地位,並不算很高,是他波瀾壯闊的人生事跡以及人格魅力,讓「保爾」永遠留存於人類的文明史中。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的專職研究員塔利亞納這麼評價:「奧斯特洛夫斯基真誠地相信革命的理想,於是他把這種信念以一種非同尋常的真實寫入自己的書中。他的小說是那個時代的紀念碑,是那個時代人們思想和意識的產物。」
塔利亞納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問世後,產生了巨大的反響。讀者的信件像雪片一樣飛來,訴說著讀完這本書後的強烈感受。據說,在生命的最後一年,奧斯特洛夫斯基收到了5000多封讀者來信,他堅持讓秘書給每個讀者回信,他的堅韌品質,讓人動容。
也就是那個時刻,索契政府決定保留奧斯特洛夫斯基在這座城市的記憶,把它改建成文學博物館,供熱愛保爾的人們瞻仰。
如今,快80年過去了,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小屋,依然會經常有人來做客。特別是在索契冬奧會期間,這裡的人流,比往常多出了三四倍。
塔利亞納說,她接待的最多的,就是來自中國的遊客。「冬奧會期間,每天都有來自中國的官員或者運動員來這裡,來看看。」在奧斯特洛夫斯基臥室旁小屋的桌上,有一本厚厚的留言本,這裡有來自全世界各地遊客的籤名和留言。記者在這本本子上看到了很多中文的留言:「有信仰、有靈魂、有精神。彼岸的人,永遠值得人們懷念、尊重!謹向奧斯特洛夫斯基致敬。」「精神永在世,影響一代人」……
在奧斯特洛夫斯基故居裡,記者還偶遇了一位澳大利亞籍的華人工程師。這位名叫曾雲的工程師,是索契冬奧會網絡供應商的技術代表,回國之前,他一個人特意從奧林匹克公園區摸索到了這裡。曾雲今年四十出頭,他對塔利亞納說:「我小時候,父親一直都跟我說保爾的故事,這一次來索契,他叮囑我一定要代他來看一看奧斯特洛夫斯基創作這部小說時的故居。」
曾雲在故居裡拍了很多照片,他說回去之後,可以給自己的父親看。「從小,父親這一輩就受蘇聯文學的影響,我也耳濡目染,即便是到現在,父親也總說。」曾雲說,所以這一次到俄羅斯,給了他很多的「親切感」。如今來到奧斯特洛夫斯基故居,感覺更真實了。「小時候課本裡的那個保爾,仿佛就在眼前。」
除了中國遊客,塔利亞納說,還有很多國家的遊客也會慕名而來,其中最多來自烏克蘭、瑞典等。
上海老人,捐贈中文版精裝本
記者無意中得知:一位中國老人,曾給索契的這個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捐贈過一本中文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而且據說,這位老人就住在上海。
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裡,陳列著各種語言版本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陳列櫥的中間偏右上的地方,我找到了這本書的中文版本。三本中文版本中,有一本是中國大學的教材,一本是上世紀50年代出版的精裝本。塔利亞納告訴我,這本書來自於一位熱心的中國讀者的捐贈,當時博物館的女館長、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秘書扎廖娃,接受了這份來自中國的禮物。
幾經曲折,記者在上海找到了這位熱心的讀者:如今已是80歲高齡的老人華紹曾。
「保爾,對我們那代人,甚至中國幾代人的影響,都太大了。我沒法忘記他。」華紹曾是武漢七零一研究所的副總工程師、我國著名造船學家。
1953年,在南開大學讀書的華紹曾,經過一年的預備學習,被選送到前蘇聯的列寧格勒船舶學院,學習船舶動力專業。當時,我國的船舶製造專業還幾乎是一片空白。5年半的大學學習,40多位中國青年廢寢忘食,「記得出國前,周恩來和劉少奇都分別接見過我們。劉少奇說,當時40多個農民一年的生產價值,才能供養一個大學生。你們一定要學好」。
當時,所有到蘇聯的中國青年,都報有幾乎和「保爾」一樣滿滿的報效祖國熱情。「我記得,當時國內很多學校都有保爾班,在學校時,中國的『保爾』吳運鐸還給我們做過報告,讓我們對『保爾』更加充滿感情,他鋼鐵般的意志、為理想獻身的精神,激勵了無數青年為建設新中國奮鬥。」華老說。
1955年,一次乘實習船學習的機會,華老和同學們一起來到了療養勝地索契,「我們所有人都讀過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知道這裡是奧斯特洛夫斯基故居的所在地。於是,我們想一定要去他的故居看看」。
華老記得,那一天,正是奧斯特洛夫斯基過去的秘書扎廖娃接待了這些中國學生,「她帶著我們慢慢地參觀故居中的每一處細節,一路不斷地講述,他在人生最後的一段日子裡,怎樣生活,怎樣和病魔鬥爭,怎樣口述小說的日子。那些栩栩如生的講述,令人更加感動。」在博物館,華老看到了奧斯特洛夫斯基睡過的床鋪,秘書記錄他的口述使用的打字機,作家過去的生活仿佛曆歷在目。
可是,當他看到被翻譯成各種語言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讀本時,卻發現諸多版本中竟沒有中文版。當即,他就想著要送給博物館中文版本的願望。回學校後,他立刻給國內的姐姐寫信,請她郵寄一本中文版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並且強調一定要精裝本。直到1958年,這本書才從國內寄到了華老的手裡,他隨即寄給了博物館,「因為那時,精裝本的書國內也極少的,但我想必須要這樣,才會更有分量」。
1959年2月,華紹曾學成回國,未想不久,竟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俄羅斯的來信。原來,在收到中文版本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後,當時已成為博物館執行館長的扎廖娃特意給他回信,對他的捐贈表示感謝,對他的工作和生活表示了誠摯的祝福。「最讓我喜出望外的是,館長還隨信寄來了奧斯特洛夫斯基不同時期的生活照片及博物館的參觀指南。」至今,華老對於那份驚喜仍記憶猶新。
「與我同屆的同學,回國後幾乎都成為我國造船事業的各領域骨幹,並為此貢獻了一生。有時候和孩子們講述那時的經歷,我還是牢牢記著書中保爾最後的那些話——我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華老說。
那是歷史,我們不能忘記
塔利亞納已經在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工作了20多年。在這裡,她看到許多慕名而來的人們,當然,她也會隨著人流的多少,感受著奧斯特洛夫斯基在俄羅斯文學界地位的變遷。
塔利亞納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問世後不久就被譯成了多種文字。該書出版後,奧斯特洛夫斯基又活了4年,就在這4年中,他的小說出版了54次,被翻譯成73種文字,在47個國家出版。根據小說改編的同名話劇在蘇聯和世界許多國家的劇院上演。
但是在前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文學界對蘇維埃時期的文學,特別是描寫革命者的前蘇聯文學作品有不同看法。他們認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只是一部神話,保爾的時代也已經過時。所以,在前蘇聯解體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再也沒有再版。在擁有諸多文學巨匠的俄羅斯,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生命短暫,著作有限,所以他的地位也並不高。而隨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節選段從俄羅斯文學教科書中被刪節,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影響在俄羅斯人民、特別是俄羅斯青年中,不復往昔。
在採訪索契冬奧會期間,記者隨機採訪了幾位俄羅斯人,他們對於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評價不一,卻真實地體現了「保爾」在如今俄羅斯的影響。
24歲的尼古拉是一位程式設計師,他說:「小學的時候,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小說很真實,不管是寫一些身邊的人,或是當時艱難的生活。」但是尼古拉也說:「不過就現在而言,相比俄羅斯其他的大文豪,我並不喜歡奧斯特洛夫斯基,因為他作品的基調太過灰暗。」
20歲的克裡斯蒂娜是聖彼得堡大學大二的學生,對於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印象,她想了半天,說:「我只知道他寫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要評價很困難,因為我沒有讀過。」
48歲的亞歷山大,是蘭州大學的俄羅斯外教,他的評價直言不諱:「《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前蘇聯時期是中學高年級必讀的教材,但現在……」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聲音。21歲的瑪麗亞在大學裡的專業是文學,她就很喜歡奧斯特洛夫斯基:「我喜歡他所有的作品,簡單易懂。讀他的作品時,很多畫面都會自然地在腦海裡浮現。他是一個偉大的俄羅斯作家。他的作品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都很有現實意義,特別是對研究當下的問題,都很有借鑑意義。」
塔利亞納說,平時,只有莫斯科或者聖彼得堡的人來到索契,才會來拜訪奧斯特洛夫斯基文學博物館。他們中的大多數,也都已經上了歲數:「或許是他的書有太多的政治色彩,但是即便如此,奧斯特洛夫斯基對於俄羅斯文學界的貢獻,不可磨滅。」
塔利亞納告訴我,在莫斯科大學語文系的二十世紀俄羅斯文學研究室的牆上,依然懸掛著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畫像。該教研室的前主任科爾米洛夫會說:「那是歷史,我們不能忘記歷史。」
(本報索契2月22日專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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