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秋,李白於流放途中遇赦,秋時由江夏(今湖北武昌)而至嶽州(今湖南岳陽)。在洞庭湖 ,李白碰到了兩位故人。一位是族叔李曄,一位是當年的老同事賈至。
這三位都因為被貶在他鄉相遇,一下子就有了同病相憐的味道。李曄被貶前任刑部侍郎,相當於公安部副部長,貶官嶺南行經嶽州;賈至被貶前任中書舍人,相當於給皇帝寫材料的大秘。如果不是都被貶,這三位也不會在遠隔京城千裡之外的湖南同遊洞庭湖。
相同的境遇,美麗的夜色,詩人們不禁詩興大發,其中自然以詩仙李白為最,他一口氣寫下一組共五首的七絕:
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遊洞庭五首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
日落長沙秋色遠,不知何處吊湘君。
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洛陽才子謫湘川,元禮同舟月下仙。
記得長安還欲笑,不知何處是西天。
洞庭湖西秋月輝,瀟湘江北早鴻飛。
醉客滿船歌白薴,不知霜露入秋衣。
帝子瀟湘去不還,空餘秋草洞庭間。
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這一組詩是詩仙的晚年作品。李白經過多重打擊後,在人生的暮年仍然保持了難得的爽朗性格,表現在詩境的處理上非常明淨。
許多評論家認為第二首最為出色,它內涵豐富,妙機四溢,有悠悠不盡的情韻。茶座君覺得,作為組詩,讀者在欣賞時不宜割裂。最好對全詩做整體關照,才能更精準地把握全詩的內涵。這一組詩或追溯當地的傳說,或驚豔於洞庭的美景,或懷念過去的時光,當然也流露出現實的惆悵,傳說、美景和現實,結合得非常緊密。
其一從洞庭形勝著手,描繪了洞庭浩渺的景象,最後聯想歷史傳說,時空跨度較大,讀來令人過癮。,
其二重在寫景,水、月、雲,形成了一個明鏡秀美的琉璃世界,充滿奇思妙想,如入神仙境界。最後一句「將船買酒白雲邊」成了湖北「白雲邊」酒得名的由來,可謂詩酒聯姻的例證。
其三從歷史照進現實,以西漢才子賈誼和東漢高士李膺分別比喻賈至及李曄,再回憶在長安時期的往事,撫今追昔,起不勝感嘆之致。
其四以景寫情,在各種烘雲託月的筆法後:「洞庭湖西秋月輝,瀟湘江北早鴻飛「,點出醉客的微妙心理。作者是喜是悲,是興之所至還是借酒澆愁?盡在不言中。
其五再次寫就一首美詩。美的湖,美的傳說,如畫一般,空靈而明淨,表現出一種超脫於塵世之外的皎潔明淨的心情。
李白的絕句境界清新,而內蘊飄逸瀟灑。他的爽朗的性格、自由自適的氣質,反映到他的絕句裡,形成了清新飄逸的情思韻味,從這一組詩我們可以明顯的看出來。李白不僅愛寫山水詩,而且質量也最為出色。作者在大自然的懷抱中獲得感悟,屬興到神會、一揮而就的自然天成之作,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晚明評論家許學夷《詩源辨體》說:「太白七言絕句,多以一氣貫成者,最得歌行之體。」
在詩仙的集子中,寫於同時期的類似作品的不止這五首,其它還有分別與族叔李曄、隱士裴侍御泛舟洞庭的記錄,如《陪侍郎叔遊洞庭,醉後三首》《夜遊洞庭尋裴侍御清酌》。其中一首還頗為有名,是很多選本的常客: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好,醉殺洞庭秋。
與李白一同泛舟遊玩的賈至,也寫下一組七絕。
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其一
江上相逢皆舊遊,湘山永望不堪愁。
明月秋風洞庭水,孤鴻落葉一扁舟。
其二
楓岸紛紛落葉多,洞庭秋水晚來波。
乘興輕舟無近遠,白雲明月吊湘娥。
其三
江畔楓葉初帶霜,渚邊菊花亦已黃。
輕舟落日興不盡,三湘五湖意何長。
從詩題看,這裡出現了另一個人物:裴九。這個裴九應當就是活躍在李杜晚年的酬和詩作中的隱士裴隱。裴隱沒有作品流傳至今,史籍中對其身份和經歷的記載十分吝嗇,不過有清代修編的地理總志《大清一統志》留下這樣一段簡介:「唐裴隱,字逸人,臨湘人,居白馬磯,與李白相友善,官侍御,掛冠歸,與岫道人鼓琴自娛,李白亦嘗至其處相與倡和宴遊。」賈至也有一首《贈裴九侍御昌江草堂彈琴》詩作:「朔風吹疏林,積雪在崖巘。鳴琴草堂響,小澗清且淺。沉吟東山意,欲去芳歲晚。悵望黃綺心,白雲若在眼。」詩中誇讚裴隱彈奏的琴聲如同潺潺流水,清新高雅。
賈至的詩名拿現在來看,自然比不上李白,但在當時,以文才而聞名的他皇上的御用筆桿子。其父賈曾和他都曾為朝廷掌執文筆。玄宗受命冊文為賈曾所撰,而傳位冊文則是賈至手筆。玄宗讚嘆「兩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謂繼美矣」。
賈至的年紀比李白小了十七歲,他這次被貶其實也沒犯什麼大的錯誤,主要是受到房琯罷相的牽連。此前李白與他一同在朝廷為官,李白是翰林供奉,賈至是中書舍人,辛文房的《唐才子傳》說他們「日酣杯酒,追憶京華舊遊,多見酬唱」,真是好不快活。
作為曾經的皇帝身邊的紅人,現在貶到千裡之外的湖南,其失落鬱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所以第一首開篇就這樣寫:江上相逢皆舊遊,湘山永望不堪愁。接下來,秋風、孤鴻、落葉等蕭瑟的意象,進一步強化了愁。
第二首把筆觸具體落到洞庭秋色上,湖水美景激發詩人的詩興,進而引發對歷史傳說的喟嘆。
其三呢,不管從寫法還是內容上,與其二其實都有點重複了。「江畔楓葉初帶霜」與「楓岸紛紛落葉多」句意雷同,第二句「渚邊菊花亦已黃」並未開拓新的意境。第三句再次句意雷同:輕舟落日興不盡/乘興輕舟無近遠。結句「三湘五湖意何長」也顯得有點老生常談,也許這正是他與李大詩仙的差距。
也正因此,很多的唐詩選本選的是第二首。
一起泛舟遊玩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李曄,李白喊他族叔,實際上,二人關係不大。李曄是李唐宗室的後裔,鄭王李亮(高祖李淵八叔)之後。這也不是詩仙攀高枝,因為詩仙其實也是宗室的後裔。同姓人互認宗族,這在當時是一種習氣。《全唐詩》裡,李曄僅有一首作品《尚書都瓦堂》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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