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親,對於一個20歲的人而言,恐怕就像一棟舊房子:你住在它裡面,它為你遮風擋雨,給你溫暖和安全,但是房子就是房子,你不會和房子去說話,去溝通,去體貼它、討好它。搬家具時碰破了一個牆角,你也不會去說「對不起」。父母啊,只是你完全視若無睹的住慣了的舊房子吧。」——《親愛的安德烈》
《親愛的安德烈》這本書記錄了龍應臺與18歲兒子安德烈溝通的36封書信,其中有關道理觀念、文化差異、意識形態、世界觀。隨著母子溝通的深入,兒子也漸漸敞開心扉,戀愛的問題、私密、音樂、美學分享,話題廣泛,情感真摯,時而讓人落淚,時而讓人欣喜。
安德烈,出生於德國,德文最好。中文會講不會寫。龍應臺,最好的是中文,於是母子往前各跨一步,半途相會──用英文書信。然後翻譯成中文。
一個是從臺灣鄉村走出去的「灰姑娘」,悲天憫人,樸實至簡,充滿智慧;一個是出生於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王子,有自我,也要自由。
創作背景:
結束臺北市政府的工作,龍應臺發現安德烈已經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一百八十四公分高,有駕照,可自由進出酒吧。臉部線條稜角分明,眼神寧靜深沉,透著一種獨立的距離,手裡拿著紅酒杯,坐在桌子的那一端,有一點「冷」地看著你。
我極不適應──我可愛的安安,哪裡去了?那個讓我擁抱、讓我親吻、讓我牽手、讓我牽腸掛肚、頭髮有點汗味的小男孩,哪裡去了?我走近他,他退後;我要跟他談天,他說,談什麼?我企求地追問,他說,我不是你可愛的安安了,我是我。
看到這些文字,作為旁觀者,也是同樣感到後背直冒涼氣。
世界上,母愛都一樣偉大,只是孩子的反應和表達方式各不相同。
兩代人,中間隔著三十年。又是兩國人,中間隔著東西文化。
作為母親,能做到如此的溝通,有方式,有深度,有態度,我已佩服的五體投地。
下面,讓我們跟隨作者一同感悟那琳琳盡顯的親情。
1. 關於「玩」
文中寫到:
「席慕容阿姨,記得麼?曾經說,如果一個孩子在他的生活裡沒有接觸過大自然,譬如摸過樹的皮,踩過乾脆的落葉,她就沒法教他美術課。因為,他沒有第一手接觸過美。」
「上一百堂美學的課,不如讓孩子自己在大自然裡行走一天;教一百個鐘頭的建築設計,不如讓學生去觸摸幾個古老的城市;講一百次文學寫作技巧,不如讓寫作者在市場裡頭弄髒自己的褲腳。玩,可以說是天地之間學問的根本。」
周末帶女兒出去,下了車,她就跑向樹底下落葉最厚的地方,邊走邊趟,就像在河裡趟水一樣,雙腳完全淹沒在厚厚的落葉下,低著頭,嘴角上揚,咧著嘴,笑著,陶醉著,雙腳拖著地滑行般地走著。落葉,混合著泥土,她那雙淺紫色的淑女鞋,一會兒功夫,就變成了髒兮兮的小汙鞋。
我暗自慶幸,還好她今天比較幸運。因為,不遲不早,就在前一晚,她的媽媽看到了上述這些文字,否則估計又要挨上一陣批評。憑她的性格,肯定不會聽,接著估計會被我揪著耳朵拉出來。
看到女兒的陶醉,我也好奇的加入,趟著落葉走起來,伴著莎莎的響聲,雙腳與樹葉充分摩擦著,像被按摩了一番,果然很舒服。
女兒回頭邪惡地望著我問,「老媽,好玩不?」
「好玩,好玩,真是太好玩了!」我開心地回答。
這時,對面走來3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人,奇怪地看著我倆,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她們瘋得不輕吧......"
從那天起,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孩子喜歡玩的東西,果然都是有道理的,只要安全、不妨礙他人,便可少阻止,多參與,給他們這個年齡該有的自由、歡暢和體驗。
2. 關於 「性、藥、搖滾樂」
安德烈提到他與朋友們出去旅行了三周。並說在黃金的歲月裡,他們的生活信條就是俗語所說的,「性、藥、搖滾樂」。還說「德語有個說法:如果你年輕卻不激進,那麼你就是個沒心的人;如果你老了卻不保守,那麼你就是個沒腦的人。」
安德烈用平淡的語氣似乎在講述一個玩笑,也有可能是在「壞壞」地「試探」母親。
龍應臺看到這封信,果然就不淡定了,任何一個普通母親該有的擔心,她也同樣有,立馬回信:
請你告訴我,你信中所說的「性、藥、搖滾樂」是現實描述還是抽象隱喻?儘速回信。
安德烈看到了母親的焦急,第二天就回信說:
「MM(媽媽),能不能拜託拜託你,不要只跟我談知識分子的大問題?生活裡還有最凡俗的快樂:『性、藥、搖滾樂』當然是一個隱喻。我想表達的是,生命有很多種樂趣,所謂『藥』,可以是酒精,也可以是足球或者任何讓你全心投入、盡情燃燒的東西。我想從弗洛伊德開始我們就已經知道人類是由直覺所左右的。『搖滾樂』不僅只是音樂,它是一種生活方式和品味的總體概念,是一種自我解放,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自由自在的生活,對不可知的敢於探索,對人與人關係的聯繫加深……」
想必這封回信讓龍應臺長舒了一口氣,所有疑慮立刻煙消雲散了吧。
對於天下所有的父母,對於女孩子,比較擔心早戀;對於男孩子,最擔心的不外乎賭博、毒癮。把重要的「禁區」告訴孩子後,其他的就交給他們自己去領悟、去體驗。
在低落或遭受挫敗的時候,如果他能告訴家長、並向我們尋求幫助;在他喜悅或成功的時候,如果能夠給我們分享他的快樂。在任何情況下,如果我們對他的愛始終如一、對他不離不棄,那麼,作為家長我們是值得孩子信任的,也算是成功的。
3. 關於「煩惱」 - 人際關係(麻煩和失戀)
安德烈將遇到的兩點問題告訴母親,一是他覺得英文老師的水準不高,他反叛了老師的權威,被老師給了「難題」。二是他失戀了。
對於第一個問題,母親引用《左傳》中的「暴虎馮河」。告訴安德烈,「他不是惟一一個必須思考怎麼去「應付」那極為複雜的人際關係的少年;人際關係,其實往往是一種權力關係,從老子、孔子到蘇格拉底都曾經思索這個問題。你的英文老師對你所造成的難題,只是一個小小的訓練吧,譬如說,在你決定上課睡覺、不寫作業之前,你是否思考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是否思考過,用什麼語言才能夠和他溝通?又或者,什麼形式的「反叛」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收穫或者災難?你是「謀定而後動」還是「暴虎馮河」?你想要達到什麼?你的邏輯是什麼?」
龍應臺沒有給安德烈答案,而是讓他自己去思考,去解決問題、承擔責任。
讀的過程我就在反思,如果我的孩子哪天在學校遇到了類似的問題,我是否能有足夠的耐心、有足夠的智慧來引古論今,旁敲側擊;是否能夠淡定地交由孩子處理他們自己惹來的「麻煩」?
母愛就像一場雨,下得是大是小,是否能夠滋潤萬物成長,是很難來把控的。
面對兒子失戀的問題,龍應臺借用《少年維特之煩惱》作者歌德的故事來講述道理:站在當下,把人生拉長個幾十年來看,痛苦就不再那麼絕對了;痛苦是可以升華為藝術或才華的。
你是否應該跟這個你喜歡的女孩子坦白或者遮掩自己的感情?我大概不必告訴你,想必你亦不期待我告訴你。我願意和你分享的是我自己的「心得報告」,那就是,人生像條大河,可能風景清麗,更可能驚濤駭浪。你需要的伴侶,最好是那能夠和你並肩立在船頭,淺斟低唱兩岸風光,同時更能在驚濤駭浪中緊緊握住你的手不放的人。換句話說,最好她本身不是你必須應付的驚濤駭浪。可是,我不能不意識到,我的任何話,一定都是廢話。因為,清純靜美,白衣白裙別上一朵粉紅的蝴蝶結——誰抵擋得住「美」的襲擊?對美的迷戀可以打敗任何智者自以為是的心得報告。我只能讓你,看著你,跌倒,只能希望你會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希望陽光照過來,照亮你藏著憂傷的心,照亮你眼前看不見盡頭的路。
作為一個母親,她有牽掛的情愫,但是她更是理智而聰慧的,她讓孩子觀賞別人的故事,從中體驗悲歡離合,找回自己。
4. 關於「工作」
「我也要求你讀書用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就,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
「當你的工作在你心目中有意義,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
她告訴安德烈,我們最終極的負責對象,千山萬水走到最後,還是「自己」,找到心靈安適之所在是最為重要的。不必與誰相比,更不要活在別人的想像之中。
5. 關於「人生詰問」
安德烈反問三:人生裡最讓你懊惱、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哪一件事,或者決定,你但願能重頭來起?
龍應臺:安德烈,你我常玩象棋。你知道嗎,象棋裡頭我覺得最「奧秘」的遊戲規則,就是「卒」。卒子一過河,就沒有回頭的路。人生中一個決定牽動另一個決定,一個偶然註定另一個偶然,因此偶然從來不是偶然,一條路勢必走向下一條路,回不了頭。我發現,人生中所有的決定,其實都是過了河的「卒」。
她不是在回答問題,她是在教兒子人生課。人生沒有回頭路,唯有認真走好眼前的路。
安德烈反問四:最近一次,你恨不得可以狠狠揍我一頓的,是什麼時候什麼事情?
龍應臺:對不起,你每一次抽菸,我都這麼想。
讀到此,又令人捧腹。
還有關於kitsch(媚俗),十八九歲的安德烈是否能夠理解母親所說的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那兩顆感動以及被感動的眼淚,也許在他這個年齡,是暫時沒法理解。但是,在多年以後,等他為人父母,再回頭看母親與自己在這方面的討論,我想他將會被深深感動,那時候,是否還有勇氣來嘲笑母親的kitsch(媚俗)?
關於母親衣著和思想「定型而不自知」,其他我覺得母親龍應臺已經非常努力了,她收到回信趕緊低頭檢視了一下身上所穿的衣服。並且能與孩子敞開心扉討論hip-hop的母親,更是極少數。
如果說《傅雷家書》載入是父愛如山的父子深情;《親愛的安德烈》,是當之無愧的母愛似海的萬般牽掛。
6. 人生哪有恆長的廝守?
「我猜想要等足足20年以後,你才會回過頭來,開始注視這座沒有聲音的老屋,發現它已殘敗衰弱,逐漸逐漸地走向人生的「無」、宇宙的「滅」;那時候,你才會回過頭來深深地注視。」「在那個電光石火的一刻裡我就已經知道:和你的緣分,在這一生中,將是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你離開,對著你的背影默默揮手。以後,這樣的鏡頭不斷重複:你上中學,看著你衝進隊伍,不再羞怯;你到美國留學,在機場看著你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插,等著你回頭一瞥,你卻頭也不回地昂然進了關口,真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所謂父母,就是那不斷對著背影既欣喜又悲傷、想追回擁抱又不敢聲張的人。」
書中這些貌似輕描淡寫的句子,帶來的憂傷直入人心。人生哪有恆長的廝守?
能夠在雙親健在的年齡懂得珍惜這份血脈相連的恩情,有時我們還未報答就已經來不及。
青春,是一首太倉促的詩。
有時,等我們懂了,醒了,一切也已經晚了。
因為錯過了理解,錯過了關愛,錯過了時間,也就錯過了一生。
惟願,在有限的人生裡,給長輩最好的忠孝;以自己僅有的智慧,給孩子今生最好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