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石經 敬畏千年的文化寶庫》/ 原題
《北京》雜誌 / 原載 文/劉衝 攝影/佚名
在北京市的西南方,房山區境內有著一座山峰。它的海拔並不高,最高處只有450米。既沒有奇異的景色,也沒有險峻的地勢,就連山上的植被也是普普通通,可以說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若從文化、考古、佛學領域說起,它卻聞名遐邇,其受重視程度不亞於敦煌莫高窟。這座山就是石經山。
石經山原本叫做「芯題山」,唐時名「涿鹿山」,民間又俗稱其為「小西天」。這裡不僅是房山石經刊刻起源之處,還是佛祖舍利出土之處。更有為國之重寶的4196塊隋唐石經,以雷音洞、金仙公主塔為代表的眾多歷史遺蹟,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
距今1400年前,石經山還是一座地處偏僻的荒山,其上的石經究竟是怎麼來的,還有一個讓人聞之肅然起敬的故事。
當時正是中國歷史上的隋朝,中國佛教發展經過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和北周武帝宇文邕兩次全國性的滅佛運動之後,終於迎來了歷史上難得的大發展時期。就在全國僧侶都在忙著享受皇權帶來的榮耀和舒適的時候,僧侶中一些睿智之人卻已經開始有了未雨綢繆、居安思危的想法。在他們看來,寺廟毀了,可以重修,僧眾散了,可以再聚,唯獨佛家經書,乃是佛教數千年來留下的思想記錄、智慧結晶,若不趁著現在的盛世早作打算,一旦被焚毀,想要修復,恐怕千難萬難。於是這些人靜坐鬥室,開始苦思保存佛教典籍之法。
當時的科學技術並不發達,生產力也很落後,這些佛教的達人智者經過一番思索和討論,最終覺得任何方式都不如用石頭刻經,藏於深山。堅固的石頭不比紙張,沒有損毀腐朽之虞,甚至比之木料金屬更能保存長遠。深山險坡道路崎嶇,人跡罕至,藏經不易被破環,這就是當時他們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藏經方式了。
於是,他們開始尋找能夠藏經的地點。這群人中的牽頭人,便是幽州城內第一大寺智泉寺(原址在今北京市法源寺東南)的高僧—靜琬。
最終,靜琬帶領自己的門徒,還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信徒、朋友來到當時甚至還沒有名字的石經山。他們鑿山開石,發出宏願,寧可後半生風餐露宿、吃糠咽菜,也要把全部佛經鐫刻在石碑上,封入山洞,使經卷免受各種人為和自然的破壞,為未來的佛教留下一份經本。
從那天開始,人跡罕至的石經山裡便開始響起了持續不斷的鑿石之聲,一響就是數百年。
隋煬帝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第一批房山石經終於刻成。同時,石經山上的雲居寺主殿「雷音洞」也宣布竣工。靜琬和弟子們千辛萬苦刻好的石經被牢固地嵌置在洞內四壁。靜琬禪師為了表示莊重,在雷音洞正中開鑿地下石穴,「安置佛舍利三粒」,祈願佛教與石經永世長存。
靜琬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他的刻經大業還沒有進行多久,中國便又遭遇了亂世。從大業年間到唐太宗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的二十多年時間裡,中國再次改朝換代。兵荒馬亂的年月持續了多久,靜琬和他的門徒幾乎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都在他們的經書上。「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時空轉到了唐朝。這段時間裡,他們已經在山中開了七個石洞,洞中貯藏了他們鐫刻的經書。
唐太宗貞觀八年(634年),石經山裡一部《華嚴經》全部鐫刻完畢。碼放整齊的石板堆滿石洞,洞口被封存,灌以鐵水,靜琬終於舒了一口氣。他在洞門上方嵌置一方題記,銘刻:「靜琬敬白未來之世一切道俗:法幢將沒,六趣昏冥,人無慧眼,出離難期,每尋斯事,悲恨傷心。今於此山,鐫鑿《華嚴經》一部,永留石室,劫火不焚,使千載之下,慧燈常照;萬代之後,法炬恆明……此經為未來佛法難時,擬充經本,世若有經,願勿輒開。」
佛家典籍浩若煙海,一部《華嚴經》實在只能算是滄海一粟,靜琬刻經的心願遠沒有止境。
唐貞觀十三年,靜琬圓寂。臨終之前,靜琬留下遺言,將自己的遺骨不入塔安葬,而是留在石經山石臺之上,以便注視和督促後世弟子完成刻經大業。在此之後的450多年間,石經山的佛家弟子秉持靜琬宏願,兢兢業業,鍥而不捨。石經山中的錛鑿之聲沒有因為靜琬的離世而停止。
世上朝代更迭,滄海桑田,到了遼道宗大安九年(公元1093年),石經山上所有的藏經洞都裝滿了鐫刻精緻的佛教典籍,已經裝滿封藏。至此,靜琬禪師的刻經大業終於可以算是告一段落。這時,石經山上出現了另一位高僧—法號通理大師。這位老人是靜琬的第幾代弟子已不可考。面對前輩的遺骨,他發下大願,在石經山以新的形式刻經,並且在石經山下的雲居寺開挖地穴埋藏石經。此時,靜琬的遺骨終由通理大師建塔供奉。
中國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羅炤老先生在文章中評價靜琬說:「靜琬將他的生命、包括遺骨,與房山石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融為一體,曝骨450年,觀照刻經事業。20多代僧人,在生存環境艱難的險峻山間,埋頭苦幹,默默奉獻,只為恪遵祖師囑託,告慰祖師英靈,完成一項千年、萬年以後才能用得上的事業。在人類歷史上,可曾還有另外一個如此不可思議、神話一般的事情?」
此後,又不知過了多少年,通理大師也為了石經耗盡一生心血後溘然而逝。其後,弟子們又歷經遼、金兩個朝代,共鐫刻了1.1萬餘方石經,全部埋藏在雲居寺內的地穴中。
至此,石經山的刻經事業終於告一段落,而這些石經,也成為石經山比肩莫高窟的文化寶藏。
▲ 石經山珍藏的歷代石經
時光流逝,元朝後期,一名行腳僧慕名來到石經山朝拜。他的衣衫破舊,臉色黝黑,風塵僕僕,卻目光虔誠。他就是高麗人慧月。
此時的石經山已經歷經多年風雨,慧月發現最早的雷音洞石經有的已經破損失落。於是,他發下心願,募得朝堂內的高麗大臣捐施,留在石經山精心補刻,重新安置到雷音洞內。石經山刻在石板上的經書因為這位異域僧人的努力而再度完整。
明朝萬曆二十年(1592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明末四大高僧中的紫柏真可(即達觀大師)在雷音洞發現靜琬師祖瘞藏的佛舍利,並進獻萬曆皇帝和慈聖皇太后。這件事馬上轟動朝野。皇家政權的影響讓沉寂多年的石經山熱鬧起來。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原本名不見經傳的石經山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貴客」。眾多的達官貴人舍資鐫刻石經,送到石經山上封藏。當時的大書畫家董其昌也親赴石經山瞻禮,書寫「寶藏」二字及題記,刻石嵌置在明代的藏經洞外。
自隋煬帝大業年間至清康熙中期,歷經隋、唐、遼、金、元、明、清七個朝代,前後持續近1100年的刻經事業終於畫上了休止符,難以計數的僧眾信徒在石經山上建成了全世界規模最大的石刻圖書館。
石經山上的石經在地下沉睡多年,終於迎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它們也終於得以綻放出應有的光彩。
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研究員吳夢麟今年已經年近八旬,從她還在上大學的時候起,就從事石經山石經的資料整理工作。可以說是跟房山石經打了一輩子交道。據吳夢麟介紹,中國對於房山石經的拓印整理工作,最早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1955年,為了配合東南亞一些國家紀念佛祖涅槃2500年開展對外宣傳活動,房山石經是重要的一項。同時,中國文物部門也借著這個機會對房山石經和雲居寺中存留的罕有歷史文獻進行整理。
吳夢麟說,拓印石經這個報告當時是發給國務院秘書長習仲勳的。「我看到一些文件都是經過習秘書長批准的,說明這個項目在我們中國的考古史、宗教史上都是劃時代的。」
▲ 石經山藏經洞內的經板被逐一編號後原樣封存
根據吳夢麟的回憶,對房山石經的考古發掘和垂拓工作在1956年春天正式開始。當時相關部門找了一些村民做幫手,同時請了很多經驗豐富且手藝精巧的拓工為拓制石經的主力。大家齊心合力把刻有經書的石板搬出來,小心清洗以後,放到預先建設好的工棚裡,對石板進行編號。
石經山上的藏經洞一共有9處,分為上下兩層。上層7座洞庫,下層兩座洞庫。當年達觀大師發現佛祖舍利的雷音洞是位於上層的一座洞庫,也是石經山唯一一個可以進出的洞庫。洞內寬廣如殿,洞中有四根石柱,上面雕刻著1056尊佛像。當考古人員和專家學者小心翼翼地進入藏經洞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數量驚人的石頭經板。這些經板都是下層垂直放置,上層錯落著碼放或者是平著摞在上面。整個藏經洞的石板互相疊壓,找不出明顯的擺放規律。
發掘工作進行了一年多,到了1958年初,石經山的九處藏經洞已經全部發掘完畢,人們在裡面發掘了4196塊經板,都是珍貴的隋唐時期石經。
發掘出來的石經被小心保存,拓印之後按照編號原樣放回洞庫,再原樣封存。
山上的九個洞庫全部挖掘之後,發掘隊伍又轉戰到了山下雲居寺內。因為根據記載,石經山的藏經地穴就在雲居寺的南塔下面。可惜的是,20世紀40年代,日軍侵入北京的時候,雲居寺遭到了毀滅性的轟炸,原來的南塔被炸毀。幸好此時塔基尚在,人們在塔基下面找到了地穴的入口。
根據吳夢麟的回憶,雲居寺塔基下面的地穴中的石經雖然不如山上的經板年代久遠,數量卻更加巨大。隨著發掘工作的推進,發掘隊伍一共在塔基地穴中發掘出土遼金石經10082塊。
這些佛經,全部經過拓印,所需要的紙張和墨的數量也是驚人的。吳夢麟說,據當年參與拓印專家介紹,由於石經山地處偏遠,當年發掘隊伍所需的宣紙、墨以及其他必須的物品都要運到周口店火車站,再由專門的人員騎著摩託車運進山裡。光是整個房山石經的拓印工作就先後用了24斤墨(墨汁都是人工研墨)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如今,石經山的藏經地宮已經是一處可以對外開放供遊人參觀的景點。遊客走進標有地宮的指示牌,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厚重的石牆,牆壁上只有幾個狹小的窗口上裝著玻璃。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地穴中大量的經板整齊地碼放在一起,近一些的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雕刻精美的字跡。經板和經板之間用沙袋隔開。
據工作人員介紹,這個地宮如今經過科學的加工和改造,地宮裡恆溫、恆溼、密閉,有利於石經長期保存。
雲居寺因經建寺,寺以經貴。一經出世就震驚了整個佛學界、文化界、考古界。
石經山的刻經事業歷經六個朝代,綿延1039年,一共鐫刻佛經1122部、3572卷、14278塊、近3000萬字。其中遼、金兩代所刻佛經是已消失的遼《契丹藏》的復刻本,不僅在佛教研究、政治歷史、社會經濟、文化藝術等方面蘊藏著極為豐富的歷史資料,在書法藝術上也有著重要的文化和藝術價值。
另外,雲居寺現藏明代紙經22000餘卷,多為明代官方刻印本和民間手抄本,分為明南藏、明北藏和單刻佛經等,其數量之多、內容之豐富,為國內各大名寺所罕見。而其中的《大方廣佛華嚴經》為妙蓮寺比丘祖慧刺破舌尖血混合硃砂寫成,被譽為「舍血真經」,尤為珍貴。
除此之外,雲居寺中還珍藏有《龍藏》經板,也就是俗稱的「木經」。《龍藏》始刻於清朝雍正十一年(1733年),到清乾隆三年(1738年)雕刻完成。據了解,整部經書現存77000多塊,內容極為豐富,是集佛教傳入中國2000年來譯著之大成,堪稱中國木經之最。因此石經山的石經、紙經、木版經,號稱「三絕」。
雲居寺內現存7座唐塔、5座遼塔。北塔又名「羅漢塔」「舍利塔」,始建於遼代,後修於明代。因經歷代修葺,雲居寺的北塔形成了特有的建築風格,其中下部為樓閣、中部為鼓、上部為鍾,這種特有的鐘鼓樓式的塔全國極為罕見,是研究中國歷代造塔藝術的典範。其中塔上浮雕甚為珍貴,是研究契丹民族的舞蹈、文化、生活等的藝術珍品。
北塔的四面各建有一座三米多高的小唐塔,為唐景雲二年(711年)至開元十五年(727年)間所建。五塔形成一個整體,為中國金剛寶座塔(五塔)的早期實例。寺內及周圍山上還有唐、遼、明各代建造的磚、石塔十餘座,其中以石刻大藏經創始人靜琬的墓塔——琬公塔和為紀念唐代金仙公主捐助刻經事業而建的金仙公主塔最為著名。
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外眾多專家學者潛心研究房山石經,取得了可喜成果。《房山石經之研究》《房山石經題記彙編》等研究成果相繼出版。各級文物主管部門及雲居寺文物管理處,以保護、管理、研究、利用為已任,相繼召開多次座談會和研討會,使房山石經研究保護成果越來越豐富,推動了雲居寺文物保護事業的全面發展。
日前,「房山石經與雲居寺創建1400周年暨中國佛教協會發掘拓印房山石經6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在石經山舉行。來自德國、日本、美國、奧地利、俄羅斯等國和國內的專家學者圍繞佛教建築、房山石經與醫學、房山石經與雲居寺歷史、佛經版本、書法、房山石經與遼代幽州城六個有突破性研究成果領域進行了多視角的研討交流,提出了一系列值得重視的見解和新的課題。
經過了1400年之後,靜琬法師和他的弟子留下的石經,成了世界文化歷史上的一筆不可估量的財富。而北京房山石經山、雲居寺也因此成為聞名世界的聖地。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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