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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易北、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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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中《湘夫人》篇,湘君為迎接湘夫人,於水中建築居室,其載: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合百草」、「建芳馨」,而成佳期約會之所。字裡行間,芬芳四溢。湘君於湘夫人的綿綿情意,用心之誠,歡愉之情,全數能感。欣欣然採百草盈庭,納芳香入室。這些鳥獸草木蟲魚的充盈,使《九歌》等屈子《楚辭》作品,靈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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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逾兩千多年,屈原可貴不減,當有這一份近乎成癖地對芬芳山石草木的喜愛。他對香草美人內修外好的認真,從從容容的堅持,而能讓人對此生出可愛可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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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也有一位對這些充滿靈氣、極具美好之意的山石、草木、鳥獸、蟲魚,成癖似的喜愛。一部《紅樓夢》,終也是從從容容,傾訴在茫茫天地間,他終究不能相棄的那些美好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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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溫繪本紅樓夢·大觀園全景
曹公有極貼近屈子的一面,不僅僅在一種蔚然滌蕩開的氣度、一份氣韻,在不少細微處,都能顯現。如他精心結構的那一座大觀園,用心良苦地布置進那一群美好得不知芳物的男男女女。那一座園子,從九重離恨天落入鬧熱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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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驚蟄一路走到霜降,歷四時晨昏變化,總有搖曳風姿。載盡曹公滿腔情誼,脈脈不得語,一往情深。一座大觀園,確是「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恍兮惚兮,惚兮恍兮,似不該在這煙火紅塵,卻又確然在一片嘈雜中繁蕪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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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大觀園造景旨趣所在,「不落富麗俗套」,是「非胸中大有丘壑,焉想及此。」《九歌》以巫以神的口吻,言屈子心事,也全然超拔高潔,不與俗同。
「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於是大家進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從裡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寶玉因此處為元春省親入園,第一行幸之地,故此題作:「有鳳來儀」,有詩:「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後元春省親之時,將此處更作:「瀟湘館」,便是瀟湘妃子林妹妹黛玉的住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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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及《九歌》中的一對配偶神,後來舜與娥皇、女英傳說,即《湘君》、《湘夫人》篇,這一對配偶神終究是愛而不見的悲傷結局。此外,山鬼與黛玉所居處,都有千百翠竹而成幽篁之所。黛玉為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而《山鬼》篇中載:「採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三秀,即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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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瀟湘館這處主要景致外,大觀園中其他緊要的幾處景致,同樣能見《九歌》,以及屈子《楚辭》作品的影響。
「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
眾人見眼前之景,便論及諸芳草為何,寶玉一番論語,完全顯明《紅樓夢》從《楚辭》汲取的靈氣所在。
寶玉道:「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茝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簦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芸,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蒳姜蕁的,也有叫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又有叫作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
寶玉為此處題名「蘅芷清芬」,詩作:「吟成豆蔻才猶豔。睡足荼蘼夢亦香。」這便是蘅蕪君寶釵居處了。賈政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因此嘆道在此處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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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蘅蕪君寶釵確實不愛焚名香,自有泠泠冷相和衣在袖,天然一分清冷高潔,隱隱總現出幾分「浴蘭湯兮沐芳,華採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雲中君的氣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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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這幾間房內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隔一隔,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隔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壁。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綾輕覆,竟系幽戶。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此處便是寄託曹公諸多「可言不可言」心思,怡紅公子寶玉居處了。在眾人走進此地之前,先路過了一處「玉石牌坊」,「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寶玉一見其景,當即愣住,恍如曾見過。
他當然見過,赤霞宮神瑛侍者怎會不熟悉此園中景物?又如何不能為一景一物題名作詩?那本是他的來處,也是大觀園眾芳的歸處,更是曹公鍾情所系之處。誠如屈子懷抱,「雪裡芭蕉心」,也全然寄情在他的香草美人中。那些遙遙可望不可及,更不可褻玩的山鬼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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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九靈有承。
《九歌》終章《禮魂》,最後落在佳好之貌的女巫上,《紅樓夢》以寶玉啟首全篇,卻終究指向群芳,恰與《九歌》相契。批寶玉的兩首《西江月》,似有河伯紈絝影子在,但其來處歸旨又處處與東君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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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撇清,曹公在描摹這群兒女情狀時,有沒有從《九歌》諸神身上,採取一二筆精神氣入其筆下。屈子心中高潔的神的形象,與曹公寄情筆下人物,執著一份高潔所在,相類相似。「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一部《紅樓》,一座大觀園,由此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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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 盍將把兮瓊芳。蕙餚蒸兮蘭藉, 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東皇太一》,與其評說是屈子《楚辭》作品中最為隆重、莊嚴肅穆的一篇,毋寧說是其情感最為深沉的一篇。
今夕復何夕?是時良辰吉日兮,納百草盈庭。攜來飛花流月,有鳳來儀,鷙鳥相從,嘉木萬千,靈獸棲息,大觀園成,群神來降,眾芳周流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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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子寄情於天上山間草木神靈,曹公又何嘗不是寄情於那群從九重離恨天而來的芬芳?《紅樓夢》中可尋見屈子《楚辭》作品的身影,不僅有顯而易見處,也有細微可察處,更有一番相似靈氣氤氳而出。兩者相隔這麼遠,又無比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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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從《九歌》蕩漾而出這分馨香,是確確實實在中國古典文學的長河中,百代流傳,而能在《紅樓夢》中,如此完好的承繼,是屈子與曹公,共有的超時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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