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未來城市FutureCity」(ID:caijingtod),作者:梅子儀 任含希,36氪經授權發布。
今天上午,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大會隆重召開,最高層親自出席並發表重要講話。40年來,深圳交出的成績單是:
地區生產總值從1980年的2.7億元增至2019年的2.7萬億元,年均增長20. 7%;外貿進出口總額由1980年的0.18億美元躍升至2019年的4315億美元,年均增長26.1%;2019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6.25萬元,比1985年增長31.6倍。
深圳實現了由一座落後的邊陲小鎮到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際化大都市的歷史性跨越。
然而,在繁榮的背後,深圳卻有著不可迴避的硬傷。每天,有3萬多名「跨境學童」要六點不到就從床上爬起來,跨越擁擠的羅湖、皇崗等口岸去香港求學。這漫漫求學路背後是深圳一直以來的心病:教育。
深圳只有43.85%的普通高中錄取率,而這一數字在北京是85.7%。深圳上學難,是67.7%的外來常住人口面臨的大問題。他們面對城市匱乏的教育資源,只能感嘆:自己事業騰飛了,孩子上學卻難如登天。
教育資源是否充足逐漸成為人才在選擇城市時最重要的考慮要素之一。深圳的這塊短板把數以萬計的人才擋在了門外,也把拉動產業再次升級的活力擋在了門外。教育需要百年的耕耘,這座年輕的城市,該有大動作了。
10月10 日,深圳市委書記王偉表示,未來五年內,深圳將新建74萬個學位,在教育問題上投入四五千億。經濟特區成立40年之際,深圳終於在教育問題上邁出了一大步。
深圳是從「三來一補」加工業起家的。1979年7月,蛇口工業區破土動工,兩個月後就引進了中國第一家外資企業;到1985年底,憑藉著低廉的地價和勞動力,深圳已經吸引了超過33億美元的外商投資。那時,深圳有著「三天一層樓」的活力,從1980到1990年,GDP翻了超過60倍,第一產業佔比從近30%降到了4%。
然而,「九二南巡」之後,隨著全國掀起改革開放的熱潮,深圳的政策優勢不再,臺商和港商湧向成本更低的東莞。加工貿易難以滿足深圳高速發展的需要,產業結構轉型迫在眉睫。
2002年,《深圳,你被誰拋棄》的文章引爆全國。多家科技公司「候鳥北飛」的傳言讓深圳慌了,「深圳製造」向「深圳創造」轉型的步伐加快了。
2007年,高新技術產業成為深圳第一支柱產業;2017年,深圳高新技術企業數量突破了一萬家。一座沒有名牌大學的城市高新技術產業產值一路飆升,搖身一變從「血汗工廠」成了「中國矽谷」,不禁讓人好奇:深圳的人才都是從哪來的?
深圳沒有211大學,想要高端人才只能靠引進。一直以來,深圳在完善人才引進政策、鼓勵自主創業、招攬海外高層次人才上下足了功夫。「來了都是深圳人」的城市口號吸引了無數懷揣夢想的年輕人,最近10年間,深圳收穫了超過300萬新增常住人口,成為全國最大的移民城市。
然而,作為一座年輕的城市,深圳的基礎建設太弱了。去年5月,任正非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面對高昂的個稅,頂尖歸國人才的「雷鋒」精神是不可持續的。只靠引進人才而不創造新鮮血液,深圳的發展瓶頸將很快到來。
華為有4萬海外員工,阻擋他們回國的就是深圳的教育問題。深圳招人難,企業只能再次「北飛」。今年7月,任正非拜訪了3所上海高校,為華為招募新兵。他在復旦演講時說:未來我們拼什麼,就是拼教育、拼人才。世界聞名的高等學府讓任正非看到了上海未來的創造力,這座城市也因此成為了華為等多家高新技術企業的戰略重地。
最近,由上海、廣州牽頭,各大城市的「搶人大戰」如火如荼。放眼其他一線和新一線城市,個個都有著厚重的人文歷史和引以為傲的百年學府。而這次,深圳是否會再次被「拋棄」,就看它的教育能走向何方了。
讓我們暫時將視線北移,看看南京和蘇州帶來的啟發。
早在2004年,南京引進人才總數便已落後於蘇州,這一現象直到今天依舊存在。從高校資源來看,南京無疑更勝一籌。截至2019年,南京共有普通高等學校53所,其中985高校2所,211高校8所,普通高等學校在校生87.78萬人。而蘇州僅有普通高等學校26所,在校生24.9人,均遠不及南京。
但南京的畢業生卻紛紛將目光投向200多公裡外的蘇州。原因在於,後者的就業吸引力遠大於前者。省會城市南京雖教育發達,是大量高新科技人才的培養皿,但由於與京滬深相比,南京高校人才在南京較少有用武之地,就連阿里騰訊等網際網路巨頭企業進入南京也是最近的事。而蘇州毗鄰上海,承接上海發展的產業輻射,眾多的工廠、企業拔地而起,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因此,蘇州雖為人才「窪地」,但「蓄水面積」更大,足以盛放從南京這個山崖「泉眼」裡汩汩流出的甘泉。
深圳和廣州的關係同理。深圳作為改革開放的先行示範區,其開放包容的態度每年吸引著四五十萬人才湧入,其對人才的吸引力超過100多公裡外的廣州。
但兩城在高等教育方面,卻是差距懸殊。目前,廣州共有普通高等學校154所,其中985高校2所,211高校4所,高等學校在校生205.4萬人,而深圳僅有普通高等學校13所,在校生1.3萬人,未有一所「雙一流」高校。
湧入的人才對於深圳來說,是可用來「攻玉」的「他山之石」。但一批批充滿理想和鬥志的年輕人們來到深圳,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設中後,卻極大可能留不下來。
住房、教育和醫療,是人們希望在一座城市紮根生存時,避不開的「三座大山」。住房難在深圳已是老生常談,除此之外,橫亙在千萬「新深圳人」面前的,便是「教育」這座大山。不只是上面提到的高等教育,深圳的整個教育系統,都存在著巨大的短板。
「我們現在要招非常優秀的老師很困難,深圳的教育欠缺競爭力了啊!」2018年,時任深圳市委教育工委書記、市教育局黨組書記的張基宏在深圳市基礎教育系統培訓會上第一次公開亮相,就直言不諱深圳優質教育資源的不足。
深圳是一座超大型城市,這是從人口規模和經濟總量來看的;但同為擁有龐大人口和經濟體量的一線城市,深圳學位供給矛盾突出,遠落後於北京、上海等地,離人們的期望差距較大。
而高層次人才往往對於子女得到優質教育有著很高的期望值,這是人之常情。張基宏直言,如果優質教育資源不足,深圳的吸引力將會被嚴重削弱:年輕時被吸引而來的人才們出於對子女未來受教育問題的考慮,極大概率無法長期留在深圳發展。
深圳特區走過第40年,教育代替了產業發展和轉型,升級為這座城市的主要矛盾。
當然也有來到深圳,還想繼續留下來的。於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出現了獨屬一群人的求學記憶。有這樣一群孩子,他們每天往返於港深兩地,清晨過關去香港上學,下午又過關回到深圳的家,朝六晚六、一周雙休。
他們是「港深跨境學童」。港深交界的羅湖口岸、福田口岸、皇崗口岸等,見證著數以萬計跨境學童們在出生前就被預設好的生活:去香港,接受更為優質的教育。海關數據顯示,2018年深港跨境學童人數創紀錄地達到了3萬餘人。深圳的教育之傷,在每個清晨和傍晚孩子們上下學的吵鬧聲中,隱隱作痛。
▲ 羅湖口岸,孩子和家長依依不捨(圖源:深圳特區報)
▲ 每天早晨6至8時,是跨境學童入關的高峰期,沒有趕上小車的孩子,就要由父母抱著送到邊檢處(圖源:新浪網)
但這依舊屬於教育領域的「他山之石」。「跨境學童」身上背負著來自自身、家庭以及外界的矛盾和問題,比如孩子們經歷著身份認同的困難,家長在與學校老師溝通中的缺失,因跨境通勤給家庭造成的經濟負擔等。這些都使這種向香港「借」教育的做法無法長久。
打鐵還需自身硬。深圳想要留住人才進行更高質量的城市發展,吸引人才進入只是第一步。人才進入後,如何使他們留得下來,怎樣更好地解決他們最關心的子女教育問題,深圳需要花大力氣做更多的工作。不光要建大學,還要建小學,建中學,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工程,中間的環節缺一不可。
2016年,北大國發院教授周其仁等人與企業家組成遊學團到矽谷和波士頓遊學考察。「這兩座城市的面積只佔美國國土面積的百分之零點幾,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何就能完成對美國的『深度考察』?」回國後的周其仁在演講中說,正因為「這兩個地方雖小,但可看的東西很多。」
斯坦福造就了矽谷。科研機構、投資機構、公司、實驗室、中介組織、學者、學生,在700多平方公裡的空間裡密密麻麻地堆積,沒有斯坦福就沒有矽谷。於是有人打趣說,矽谷的內核就是一所大學,正因為斯坦福作為世界頂級高校的如日中天,才有了矽谷的持續繁榮。中關村之於北京,也是這個意義。而深圳卻找不出可以進行高水平基礎研究的平臺,更別說世界一流科研平臺。
但深圳還年輕。在中央送給深圳的40周年大禮包中,對高層次科技人才定向培養、建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引才用才制度等均在列,也釋放了中央期望並支持深圳發展教育的信號。
亡羊補牢,猶未遲也。發展教育不同於發展經濟,無法加速、無法急成,只有耐下性子,以百年來樹人。如果以百年計,未來的深圳還需要至少20任像王偉中這樣的市委書記、市長們前赴後繼,功成不必在我,把深圳的教育短板打造成長板。
40年,這是一個新的起點。
(作者系《財經》實習研究員)
- END -
參考資料:
【1】深圳市統計局、深圳市工業和信息化局,廣東省統計局,南京市統計局,蘇州市統計局
【2】《深圳市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研究報告》,深圳市城市發展研究中心
【3】《潮起東方 歷史巨變——1979年以來深圳經濟社會發展的巨大變化》,深圳統計
【4】《深圳市產業發展與人口結構的演變及影響》,陳晰畑
【5】《高層次人才引進南京去年居首 總數只有蘇州1/3》,龍虎網,2005
【6】《羅湖口岸,大量跨境學童每天往返深港兩地》,深圳特區報,2012
【7】《在深圳,有20萬孩子凌晨5點去香港上學》,精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