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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易研究局出品——如何更快樂
你快樂嗎?如何才能做一個快樂的人?金錢和快樂一定成正比嗎?快樂的影響因素有哪些?網易研究局邀請長期從事快樂研究的全球知名華裔經濟學家、復旦大學經濟學院特聘講座教授、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黃有光解讀快樂的秘密。
NO.048 快樂是否能夠進行人際比較?
我們上次討論了經濟學者對快樂或效用的衡量與人際比較的懷疑。不過,並不是所有的經濟學者,都認為快樂與效用不能夠基數衡量與人際比較。例如,1996年經濟學諾獎得主JamesMirrlees的得獎文章(Mirrlees1971),以及此文框架的許多應用與拓展者,不但應用了人際可比的基數效用,還用了效用主義的社會福祉函數(社會福祉等於所有人的效用的總和)。不過,多數經濟學者還對效用的基數可量性有所懷疑,尤其認為效用的人際比較是不可能的。
經濟學者認為效用是不可以進行人際比較的看法,有很長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Robbins (1932,1938)及更前的Jevons與Wicksteed等。他們強調每一個人的心都是不可知(inscrutable)的,效用的人際比較是完全沒有客觀根據的價值判斷,是非科學的。這種看法雖然也有一些根據,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顯然是極端的。根據這觀點,當你的孩子傷心地在哭時,你不能夠說他傷心地在哭,只可以說他流淚、喊叫;是否傷心,是不可知的。他人之心,雖然很難完全知悉,但也不是完全不可知。【詳見(黃有光2011)關於『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論述。】
其次,效用的人際比較本身,並沒有直接的規範性的含意。例如,說選擇甲選項(比起乙選項)會使張三的效用增加的程度,大於使李四的效用減少的程度,並不表示社會應該選擇甲。要得出這個規範性的結論,還須要基於「社會的選擇應該把總效用極大化」之類的規範性判斷。如果所根據的規範性判斷是要把總效用極小化,或把效用最低者的效用極大化,上述人際效用比較可能蘊含社會應該選擇乙。因此,效用的人際比較不是價值判斷,最多只是關於事實(雖然這事實是人們的主觀效用)的主觀判斷。這種正確的方法論上的觀點,在有關經濟問題上的關於事實的主觀判斷方面,增加經濟學者所可以扮演的角色。如果把它們歸為價值判斷,則經濟學者也沒有比他人有比較專業性的作用。(詳見拙作Ng1972。)
第三,人際效用比較的不可能性是基於每人心中有一個靈魂的觀點。(不過,靈魂的存在也未必完全排除效用的人際可比性。)達爾文進化論與神經學等方面的進展,尤其是有關大腦的分割試驗,強烈支持(雖然並沒有證明)心靈的唯物主義(生物與神經元)基礎。這使效用的人際比較至少在原則上是可能的,雖然在實際比較上還不能達到很準確的程度。
如果心理狀態是完全由大腦狀態決定的,則每個人的快樂,作為一種心理狀態,原則上是可以被他人通過對其大腦的狀態的觀察而看到的。不同人之間的心理狀態也可以通過對他們的大腦狀態來比較。例如,如果痛苦的感覺就是大腦內的C類神經纖維的放電(firing),則我們就可以通過觀察C纖維的放電,而比較不同人之間的痛苦。近年來,對人們快樂的研究,已經有採用對大腦的有關部位的觀察來進行。
我們的大腦分為兩個半球,中間由胼胝體連接。在對有些癲癇病例的治療中會切斷胼胝體,以斷絕兩個大腦半球之間的信息溝通,減少癲癇的發作。左半球是控制右側身體的,它在語言能力上佔優;右半球擅長於涉及到空間視覺的活動,雖然它具有一定的語言理解能力,但是不能夠進行口頭表達。選一個大腦被分割為兩半的人作為試驗對象,然後給他的左手(左手的神經信號是送到右腦的)一個小的物體,比如說茶匙,然後問他左手中拿著什麼,他會回答說「什麼也沒有」或者「我不知道」,這是因為負責講話的左腦沒有收到來自左手的任何神經信號,而右腦又沒有說話的能力。但是,如果給他看一副畫著包括茶匙在內的各種東西的圖片,右腦就會指揮左手,指出剛才所拿著的東西是茶匙。有一次,實驗者把一副裸體女人的圖片給一個年輕女人的右腦看,她咯咯地笑,並顯示出羞澀和尷尬。但是當問她為何笑時,她卻回答說:「這部機器很好笑」。顯然,笑是由右腦指揮的,而給出口頭答案的左腦並不知道笑的原因,只是在為剛才的笑試圖找一個似乎合理的原因而已。
上述分隔大腦的現象,似乎顯示一個人有兩個而不僅僅是一個心靈。至少是在大腦左右半球被分隔開的時候,一個人有兩個心靈。一個著名的神經生理學家、生理學諾獎得主SirJohn Eccles認為只有左腦具有意識,而右腦只是一付自動機器而已(Eccles,1973)。然而,實在無法想像自動機器怎麼會笑,並且會覺得尷尬,還會通過手指來回答問題。而且一些關於右腦具有自我意識的證據,使Eccles的論點更加站不住腳。當向試驗對象的右腦提問「你是誰?」的時候,她能夠從字母表裡選出字母,拼出自己的名字。由於意識是自我意識的前提,如果自動機器沒有意識的話,是不可能具有自我意識的。因此,不能否認人的左右腦,至少在分隔的時候,是各自具有意識和自我認知的,也就是具有心靈的。但是,我們也不必像Puccetti(1981,1993)那樣,相信即使不分隔左右腦,每個人的大腦裡仍然有兩個獨立的意識。[Nagel(1979, 第11章)對於在分隔和不分隔左右腦的情況下,判斷一個人是有一個還是兩個意識的問題,做了深入的討論。]
心靈在正常的情況下是一個統一的整體, 但是通過僅僅切斷兩個腦半球之間的通訊,就可以把一個人的心靈分割為兩個, 那麼很難不同意心靈僅僅是物質性的大腦的某種屬性。這對唯物主義是一個很強而有力的支持。東漢哲學家王充說,『神之於形,猶利之於刀;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人的精神或心靈對於形體,就像刀的鋒利對於刀本身。如果刀不存在了,刀的鋒利不能還存在。那麼,人的形體如果死亡了,他的精神或靈魂怎麼還能夠存在呢?不過,神之於形,會不會是像駕駛員之於汽車呢?汽車壞了,駕駛員還可以健在呀!
也可以進一步指出,如果把兩個人的大腦用類似胼胝體的東西連接起來,這兩個人的心靈就可以靈犀洞通(不只是「一點通」)。你就可以感覺到我的刀傷的痛苦,我也可以享受到你吃冰激淋的快感!快樂的人際比較,就會差不多是百分之百!
如果筆者的判斷是對的,絕大多數的(尤其是中國的)經濟學者在本體論上是相信唯物主義的,而大多數經濟學者又認為快樂與效用是不能夠進行人際比較的,甚至在原則上就是這樣的。根據上述議論,多數經濟學者的這兩種觀點,嚴格的說,在深層次上,是相互矛盾的。
讀者們,今天,我們討論了快樂的人際比較的原則上的可能性,在下一次的文章,我們會討論如何進行這種比較。
文獻
黃有光(2011)。《宇宙是怎樣來的?》,復旦大學出版社。
ECCLES, John C. (1973).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Brain. New York: McGraw-Hill.
JEVONS, W. S. (1888). Theory of Political Economy (3rded.). London: Macmillan.
MIRRLEES, James A. (1971). An exploration in thetheory of optimum income taxation. 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38(2):175-208.
NAGEL T. (1979). Mortal questions. 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NG, Yew-Kwang (1972). Value judgments and economists' role in policy recommendation.EJ, 82:1014-18.
PUCCETTI, Roland (1981). The case for mental duality:Evidence from split-brain data and other considerations. Behavioral and BrainSciences, 4(1), 93-99.
PUCCETTI, Roland (1993) Dennett on the Split-Brain.Psycoloquy, 4(52) split-brain.1.puccetti.
ROBBINS, Lionel (1932). An Essay on the Nature and Significanceof Economic Science, London: Macmillan.
ROBBINS, Lionel (1938). Interpersonal comparison ofutility: a comment. Economic Journal, 48: 635-41.
WICKSTEED, Philip H. (1933), The Common Sense ofPolitical Economy, in (ed.) L. Robbins, London: Routledge.
往期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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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有光簡介:
Monash大學榮休教授、復旦大學經濟學院特聘講座教授、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牛津大學Global Priorities Institute諮詢委員。
1942年出生於馬來西亞。1966年獲新加坡南洋大學(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經濟學學士學位,1971年獲雪梨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1974年至1985年在澳大利亞Monash大學任副教授(Reader),1985-2012年任講座教授(personal chair), 2013年後成為終身榮譽教授(Emeritus Professor)。於1980年被選為澳大利亞社會科學院院士,於1986年被選入Who’s Who in Economics: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Major Economists 1700-1986的十名澳大利亞學者與全球十名華裔學者之一, 於2007年獲得澳大利亞經濟學會最高榮譽—傑出學者(Distinguished Fellow)。受邀請於2018年到牛津大學作第一屆Atkinson Memorial Lec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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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網易研究局 責任編輯: 楊澤宇_NF6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