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的村子裡有許多人都拜過神,老家的方言叫敬神。如今的社會越來越文明,敬神的人比較少了,可就在我還上小學一二年級那會兒,村裡的人把敬神都當成是生活中的大事。有人一年去廟裡敬一次,有人一月去敬一次,有人過幾天就去敬一次。我的祖母那時候偶爾也去敬神,大概一年能去個兩三次,我也跟著去了好幾回。
敬神的廟宇在天平山上。那是一座坡度較緩的山,山上每年都有廟會,多少年來香火不絕。居住在山下和山腰的人們更是將敬神的習俗「代代相傳」,幾乎家家戶戶的櫃檯上都放著一尊神像。
有一年我跟著祖母去天平山敬神,與以往不同的是那一次我們去敬的不是廟宇中的「神」,而是「仙姑」。那仙姑其實就是老家方言中的「神婆子」,只是我們去找的這家是一個年輕的神婆子,村民們便管她叫仙姑。仙姑姓李,名叫豔妮,據山下的人說,豔妮出生時屋裡似乎有紅光出現,村裡的老人說這孩子將來必定會成為神人。等到豔妮五六歲時,說話便有了大人的樣子。十二歲時,豔妮已成為遠近聞名的「仙姑」。
我和祖母那次來敬仙姑豔妮,一共買了二斤糖、一瓶水果罐頭和兩包掛麵。那些東西在現在看來並不貴重,可在當時也算不錯的禮物了。豔妮住在一座圍了院牆的紅磚房裡面,院子是水泥鋪的,看樣子家裡條件還算不錯。剛一進門,豔妮的媽媽就出來迎接我們,寒暄幾句之後便說了正題:「娃今天剛好是『出朝』的日子,你們來得正巧,有啥想好了就問吧!」
豔妮家的櫃檯上放著一尊大大的神像,具體是哪位神仙已經記不清楚。神像下面的桌子上擺滿了一柱柱香,有剛點著不久的,也有即將燃盡的,可能很早就有人來上香了。整個屋子瀰漫著濃濃的香火味道,我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被那香火味道嗆得咳嗽。櫃檯的兩邊擺放著一行行貢品,其中有許多都是水果罐頭,也有菸酒。豔妮的母親一邊給我們說話一邊把我們帶到一間屋子。在那間屋子,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豔妮。
豔妮安靜地躺在炕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她閉著眼睛,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睡著了。等我們進去之後,她媽媽走到她身邊悄悄地說了一句什麼話,然後又讓我和祖母跪在地上,我當時並不想跪,她媽媽似乎看出了我臉上的表情便說了一句:「小孩子敬神可以不跪。」
「我是齊天大聖,今兒來到天平山上朝,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快快道來。」這是豔妮說的第一句話,聲音非常柔弱,但語調非常沉穩。
「我想問問大聖爺,我的小兒子什麼時候能回家?我等了他三年了。」祖母虔誠地問。她說的小兒子正是我的二叔,他離開家的那年大概二十來歲。
「他的元氣被山外的邪氣所傷,五年之後他養好了元氣便會回來。」豔妮低聲說。
「多謝大聖保佑,我兒性子倔,人也直得很,求大聖保佑他平平安安!」祖母一邊說一邊磕著頭。
「我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你們可以走了,我還要去別的地方上朝。」豔妮再一次低聲說。
就這樣短短幾句話便結束了「出朝」,豔妮也睜開了眼睛。她媽媽說大聖爺已經從她身上走了,她已經恢復了自我,但看起來還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後來我和祖母向豔妮和她媽媽道了別。走之前她媽媽對我和祖母說:「娃今天出朝身子弱得很,給大聖爺帶的話也就少,你們多見諒啊!」
「沒事沒事,讓娃多休息休息。」祖母說。
離開豔妮家之後祖母等了五年。五年過去,我已經上了初中,二叔仍然沒有回來,祖母便帶著我去天平山上找豔妮問話。
這一次,我們又帶著禮物來到豔妮家裡,卻沒有見到她家的人。院子裡一片蕭條,臺階上都長滿了野草。這讓我們感到很是驚訝,我們就向豔妮家後面的鄰居打聽消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告訴我們,豔妮兩年前患了嚴重的肺病住進了醫院,據說是因為在炕上躺的時間久了,吸到屋裡的香火氣太多。豔妮看病也花了不少錢,身體還沒徹底恢復就出了院,跟著父母去了南方打工。我問那女人豔妮為什麼不去上學,她說豔妮從小就被家裡教著怎麼去「出朝」做仙姑,只上過一年的學。聽到這裡我突然之間感到有一股寒氣鑽到了心底。
從此以後,祖母再也沒有去過天平山。
至於我的二叔,後來到底沒有回家。家人都瞞著祖母,其實二叔是被惡人所害,已經早早離開了人世。
作者簡介
胡小龍,陝西洛南人。文學作品散見於《中國文學網》、《現代詩歌網》、《陝西農村報》、《延安日報》、《商洛日報》、微信公眾號「細語華陽」等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