畦隴上了長了一片野高粱,過晌的時候女人說:我去撅些高粱杆回來,秋後串蓖簾。牆角裡一個聲音忿忿地: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家待會?女人不作聲,悶著頭出了門。
正是春玉米揚花的時候,田裡氤氳著一股甜絲絲的味道。野高粱不施種,卻比春玉米竄的還快,一陣風吹過,高粱秸兀自站在玉米秸頭頂上,招搖過世。
順著畦隴一路走來,只一會女人的懷裡就有了一大抱的高粱杆。雖已過晌,地裡依舊暑熱難耐。坐在畦背上,抹一把臉上汗,也就在這個當口,一雙手鑽進了女人汗津津的衣衫,女人不慌張,也不喊叫,卻適時地閉上了眼,任那雙手在身上遊走。
得到了默許,那雙手更加肆無忌憚,女人被它箍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可女人仍閉著眼,默不作聲。
僵硬的身子讓那雙手頓了下,問:不高興?
女人說:沒有。
那咋啦?
女人又默了聲。
是不是你那個死男人又難為你了?
女人仍舊不出聲,那雙手便有了火氣,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他一個癱子,一個半死的人,一個靠別人養活的人,除了整天折騰老婆孩子,他還會幹啥?你也是,你咋就不能很狠心吶?
他是我孩子的爹。女人終於開了口。
伸手抓出一根煙,狠狠地吸一口。騰起的煙霧像一張灰色的網,罩住了他的頭面。
女人俯下身,偎在他的懷裡,輕輕地啜泣。那雙手慢慢圈過來,圈到女人再一次喘不過氣:有啥事,你一定要和我說,記得?
女人在懷裡動了動。
他那病熬不長的,孩子也考上大學了,好日子快來了。
女人的口裡有嗚嗚地聲響。
到底咋啦?託起女人一張蒼白的臉。孩子的學費咱不是湊齊了嗎,還有啥?
女人眼裡升起的霧氣淹沒了一顆心:孩子換了專業,學校說要加2000塊錢學費……
那雙手按在胸口,長長地噓出一口氣:我當是啥,至於把你愁成這樣,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是難事。
我……女人的嗚咽被那雙手生生地箍住了。
一陣風吹過,四下裡譁啦啦地響,不知道是玉米葉劃了高粱葉,還是高粱葉掃了玉米葉。
我想去磚窯上幹活。女人小聲地說。
不行,那不是女人幹得活。
賴四媳婦,二憨媳婦不都在幹嗎?
你不行,你的身子骨受不了。
啥叫受不了,沒有吃不了的苦。這些年吃的苦還少嗎?
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不想,總.拖累你!
扯!
那雙手顯然是火了,猛得推開女人,嚯的一下站起身:孩子的學費我來想辦法,不用你操心。
說完,轉身,走了。
沒走幾步,又硬生生的丟下一句話:明兒不要來了,地裡暑氣太大。
女人一個人悶悶地坐在畦隴上,看日頭一點一點滑進玉米地裡。
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牆角那個聲音在咒罵:你咋還回來了,咋就不死在外邊呢?
女人不作聲,悶悶地點火,做飯。
很久,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飯菜端上桌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飄過來:明兒別去了,地裡暑氣太大。
女人低了頭,鑽進裡屋,一頭倒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