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清
●●●和壽山石打交道開始,見到最多的一種鈕雕就是古獸題材。不但玩石者幾乎人手一隻,連重洋之外的白金漢宮裡也有幾枚。古獸鈕雖多,但孫清並不介意,依舊刻得快樂又富趣味。
「這些鈕都是我的小跟班,刻的時候沒有多想,刻出來的樣子就是當時心裡想到的人或者當時的情緒。」她對自己的雕刻藝術顯得很隨性,因為雕刻對她來說不是事業或者苦行,而是愛與感情。
●●●孫清的家有著一個優美的庭院,離家不遠,就是福州人最喜愛的西湖。庭院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一年四季都有不斷的花朵。一簇粉嫩的薔薇爬在牆頭,孫清常常將它們剪下插在瓶中,為居所增添一點生機勃勃的色彩。
「不用太誇我,我對這些(採訪)也不太會說。」她坐下後嫻熟地為我們倒上熱茶,感覺卻不像是與藝術家的對話,更像與家人在輕鬆閒談。桌上的盒子裡擺著她全新的作品,孫清一面倒茶一面笑:「為了今年的鳳山雅集刻的,今年一年刻的比過去十年都要多。」
孫清在壽山石的雕刻上,遠不如其他藝術家那樣高產。她喜歡雕刻裝飾物,博古件,或者一些清新的小品,也曾有過向壽山石雕刻界的大師林飛學習人物雕刻的經歷,但對她影響最大的,是丈夫——壽山石雕刻藝術界的風雲人物,潘驚石。
那一年孫清剛剛畢業,準備去考幼師。但卻因為哥哥加入了好友潘驚石的工作室,轉而去與哥哥一起在工作室裡工作。「幸好沒有去做幼師,不然現在就沒得刻了。」她爽朗地笑著,對我們這樣說。
最初,孫清在工作室裡只是承擔一些簡單的任務,並不自己雕刻。但隨著她與潘驚石的愛情萌發,她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撞入了雕刻的世界。
「最開始是老潘雕了一個裝飾品送給我,那時候還沒有結婚,也沒有雕石頭的興趣。都是後來才開始的。這次的喚獸,也是他一再鼓勵我刻出來。」孫清的表情明亮,她的作品中之所以有許多都是飾品,或許不單單是出於她女性的偏好,也是因為這樣幸福的經歷。
我們可以了解這樣的開始,畢竟羅丹也擁有他的克勞黛爾,戀人在藝術上取得共鳴,並趨於一致,並非什麼新奇的事情。但當我們看著孫清的新作時,還是有些吃驚。
那是一套古獸鈕章,但與我們所見過的所有古獸鈕章,都不相同。
它們是「活」的。
●●●「這個系列叫做『喚獸』,就是一叫就來的意思。」孫清給一一取出作品,印臺上,古獸的身體塊面暢達自然,渾樸圓潤,但卻沒有做進一步的塑造。孫清並不像丈夫潘驚石那樣,以凸出刻畫古獸的脊骨、肌腱關節的手法來增強古獸的動勢與張力,而是將創作的重心都放在了「開臉」這道環節。
仔細觀察這套「幻獸」,我們發現它們雖然各有不同,卻又都有著共通的特點:無論選材的色調是豔麗還是清素,這套古獸的面孔都顯得格外醒目。
因為這是一套擁有「表情」的古獸,它的雕塑語言集中在眼耳口鼻,甚至連力量的表達都在於面部肌肉的繃起。
這些古獸的鼻頭高隆,眼珠外凸,利齒自口中伸出而上包唇面,視線正朝上方的某一個地方遞出。當我們與這些古獸相對時,目光頓時被「抓住不放」,甚至讓人無瑕再去細看整體上的其他部分。
即便是被人拿在手中,它們也似乎能打破「印鈕」的身份,直接與人們毫不相讓地對視。而在此之前,我們見過的所有印鈕,往往在印臺上自成一調,使玩印人作為旁觀者,只能用抽離的眼光地去觀賞它們的世界。
但孫清的「喚獸」們,卻把這種「壁壘」打破了。古獸與人,從「眼神」的交接中,似乎建立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聯繫。也許是出於女性對於「溝通」特有的需求和敏感,讓她創造了許多男性雕刻師都沒能想到的「活」氣。
「這是『怒顏』,這是『微醺』,這是『美人』,這件我刻的時候,想起一個明星的表情……」孫清如數家珍,每一件『喚獸』,都似乎是她的一段心情,一瞬剪影。「從醞釀到刻出來,也有十年。要不是為了今年的『鳳山雅集』,可能也不會一下子爆發出來。」
她說的「鳳山雅集」,是潘驚石以及他的弟子們兩年一度的雕刻作品巡展。作為潘驚石的弟子,她的作品也會參加這一場壽山石雕刻界的大型公開巡展。然而,她的初衷也許並不在於「參展」,而是一種與丈夫心靈和藝術上共鳴的表達。
她的小古獸們不止是印鈕,也是她的心情,她的朋友。
●●●在拜訪中,我們遇見了她的女兒,於是問她:「您和潘老師都刻鈕印,會不會讓孩子們繼承下來,繼續雕刻?」
她看著女兒出門的背影,很溫和地說:「他們哪天喜歡就刻,不喜歡,就不去勉強。」她對兒女就像對待手中的石,不設什麼不切實際的目標,也不強求面面俱到,而是用愛和感情,耐心地雕琢每一刀。
當我們要離開她的「鶴來山房」時,孫清站在臺階上與我們道別,笑容就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很難想像,許多雕鈕人需要去無數地方採寫,去冥思苦想琢磨也未必能夠得到的「新」「奇」「妙」「美」,孫清卻帶著一臉笑意,在自自然然中,水到渠成。
這個世界,也許真的有點不公平。又或者,心裡充滿了愛和善意,願意讓一切自然生長的人,運氣總是會好一點。
孫清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