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於眾多能夠發出「響聲」的工具都非常感興趣,那是源於一次看到的一個報導,說某國科研機構,在研究人類在沒有語言之前到底是怎樣交流的,最後得出結論,是靠發出聲音並輔助著肢體動作和表情,形象來說,就是邊喊邊叫手舞足蹈並齜牙咧嘴。
人類對聲音有天生的依賴,有個字兒,「寂」,本義說的是「沒有人聲兒」,於是,產生了「寂靜」、「寂寥」與「寂寞難耐」,這充分說明,聲音可以左右人的心情。除了喜歡聽聲音,人類更喜歡模仿,「哨」這個字,講的就是用嘴模仿風聲,自然界有眾多動聽的聲音,遠古人一定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複製,當用嘴巴無法達到的時候,那麼就藉助器具了。距今大約7000年前,是新石器時代,那時的人已經會使用骨哨了,用的是鳥的肢骨,嘴對著有孔的一邊兒,能吹出好聽的類似鳥叫的聲響。
這也是我收藏哨子的興趣初衷。這些年,我收藏的哨子各種各樣,包括泥哨、畫眉哨、警用哨、裁判哨和海軍哨……聚集起來欣賞的時候,發現裡面的學問真的不少。
記得小時候,我自己做哨,柳樹枝兒,揀嫩的撅下來,用小刀割一小截,慢慢捻,於是裡面的「骨」就抽出來了,剩下樹皮兒,再將一頭刮幾下,用力吹,可以發出尖利的聲音,也可以運用腮幫子調整,吹出歌曲,這既能叫哨,也可以叫笛子了。物質匱乏年代,簡單的東西也可以讓孩子們興奮很久。
在貴州和陝西等地方,如今還有做泥哨的傳統,主要的目的是供把玩兒和孩子遊戲用。在山西運城的萬榮縣,出土過幾個孔的「泥哨」,現在我們很熟悉的造型,名字叫「壎」,由哨發展到樂器。
哨發展到後來,出現在各色各樣的場所,包括各色各樣的職業裡。先說水手們用的哨子,13世紀的十字軍東徵,船長們就用一種哨子來指揮,海上風浪狂吼與人聲嘈雜,哨子是最好的物件,能壓得住各色聲音,還體現船長的威嚴。之後,各國海軍開始也採用這樣的哨子,基本造型與當初的類似。而陸軍採用哨子,據說是從海軍得到的啟發,包括老警察的警哨,也是如此。有個故事還說了足球裁判哨的由來:足球裁判是1863年由英國起先設立的,開始沒有哨子,都是用喊叫和手勢來執法,想一下都覺得會非常費勁兒,估計當時的裁判每場下來嗓子都會冒煙兒的。直到1875年,英國的一場足球賽,當天下雨,加上各種因素,場面十分混亂,執法的裁判正好是個警察,情急之下,掏出哨子吹,突然感覺效果不錯,自此,哨子成為了足球裁判場上的「利器」。
我最情有獨鐘的是一把中國人民海軍第一代的船長哨,黃銅材質,上面是繁體的「中國人民海軍」字樣。1956年我們實行簡化字,那麼這把海軍哨應該是56年之前的,隨著簡化字的推行,哨子的字樣改成了簡化並完整地為「中國人們解放軍海軍」。
波浪鼓可追溯到戰國時期除了哨子,還有一樣 「響聲」器具,讓我如醉如痴,就是案頭的幾十個貨郎鼓。
貨郎鼓,也有其他名字,在後面加個「子」,「貨郎鼓子」,透著親切,還有叫撥浪鼓、搖搖鼓、波浪鼓的,大致差不多。上世紀70年代,我在鄉下的姥姥家住過很長時間,清晰記得當時雞窩上面是大人們存放破爛兒的地方,有雞毛,有裁衣服剩下的破布,貨郎一來,心裡立刻澎湃,因為可以用這些破爛兒換取很多好玩兒的東西,貨郎的挑子裡面,有泥捏的公雞哨子,有玻璃球。我死纏爛打地讓姥姥幫我換了一個玻璃球,當時一直放在口袋裡,很少拿出來示人。
在徐州找到的大號貨郎鼓貨郎鼓土吧?在曾經物質生活匱乏年代的鄉間,那是最美麗的音樂,帶著心動的土氣。其實呢,要探究起來,這普通的撥浪鼓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有個字兒,「鞀」,發音為「陶」,戰國時期的樂器,記載說「如鼓而小,持其柄搖之,兩耳還自擊」,就是撥浪鼓嘛。到了宋代呢,這撥浪鼓已經有至少三個用途了—— 禮樂,依舊是演出中的樂器;兒童玩具,小孩子手中的搖搖鼓;商業用,那麼,就是貨郎鼓了。
我自己收集的貨郎鼓,形態各異,得來也是各有渠道。在江蘇徐州,一個叫「窯灣」的古鎮上,現在的古鎮,都未必原生態,加工和重新翻建的多,窯灣也是如此。那裡的手工作坊或街上遊走的生意人,大都是在營造某種過去的影子,相當於表演性質,村民,多是吃旅遊資源的,將家弄成飯莊或是住宿。此類古鎮國內比比皆是,好與不好,無法一語判別。我在逛的時候,注意的是生意人手裡的器物,比如割竹子編竹筐的劈刀,彈弦子敲大鼓的樂器,細心觀察,那是他們用過很久的工具,試探問能不能賣給我,都搖頭。有個老者笑著說:「賣給你?我用什麼呢?用了好幾十年的東西了,賣了等於賣了我的手。」我特別理解,玩笑著搭訕而已。這時候看到個穿黑布長衫的貨郎,年紀估摸60多歲的樣子,推車裡賣品沒啥特殊,都是些旅遊地方司空見慣的玩意兒,唯獨,手裡拿著個貨郎鼓卻與眾不同,厚重,個兒大,搖起來聲音脆,好聽。他歇息的時候,我示意想玩玩他的鼓,他允許,確實有分量,上面的皮子面兒磨損得已經斑駁,隨意問:「這個賣給我吧。」他也隨意說:「可以,好,給我多少錢?」我們互相開玩笑,說著價錢,後來他說出個錢數,我乾脆答應了,老貨郎猶豫後悔起來,卻覺得說出的話不能夠收回,遲疑著嘟囔:「老輩兒傳下來的,不能賣啊。」我擔心他不賣,匆匆塞給他錢,拿了趕緊走開。
路上,有村民看到我舉著這貨郎鼓,悄悄議論:「這不是誰誰的鼓嗎?怎麼賣了?」起先吧,我心裡比較得意,而且覺得很喜歡這個鼓,價格真不算貴,甚至從某種概念說很便宜,走著走著,突然的,心裡有些彆扭:如果真的是這貨郎的吃飯傢伙,我買走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而且,買走了人家的鼓是不是會對人家的生意有影響?很彆扭的感覺,一路,後來安慰自己:「會好好幫他保存的,在我的手裡,不會丟失。」只能這樣衝淡某些怪異的失落了。
也許,我以後不會再搜集其他類型的貨郎鼓了,好多事兒都是這樣,精髓印在骨子裡,就是膜拜,不非得佔有。
藏品佔了一屋子除了上述的兩樣兒,更多的「響聲」都在不知不覺中加入了我的「隊伍」,比如鈴鐺。我手機存的鈴鐺有很多種類,馬車鈴、上課的手搖鈴、船舶的鐘鈴……其中有一種,現在已經見不到了,就是「藥鈴」,又稱「虎撐子」。傳說,藥王孫思邈在山上採藥遇到一隻猛虎,正待焦急時刻,發現老虎沒有襲擊的架勢,眼神裡還帶著哀求,原來老虎的嗓子裡卡住了骨頭。孫思邈見狀,立刻相救,可是擔心自己的手伸入虎嘴後被利齒咬住,就用隨身的扁擔上的鐵環卡住虎嘴。後來,行醫者手中都拿一環裝搖鈴,聽到聲音,就知「醫行」到來。
叫賣的梆子再如「梆子」,說起這個詞兒,能夠想到的是過去沿街敲打的木質器具,有的是賣豆腐的用的,有的是打更的,在不斷的收集中,我都找到了。「梆子」還有一層含義,就是戲曲中演唱時候的伴奏樂器。我收藏的最珍貴的樂器「梆子」,是湖南省邵陽市花鼓劇團原團長金海環先生用黃楊木做的。
在整理這些「響聲」的時候,自己也非常吃驚,將近10年,已經堆了一屋子,慢慢已經互相產生了「感情」,愉悅於心,快慰精神。
(原標題:「響聲」的愉悅)
來源:北京晚報流程編輯:TF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