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二月,黃巾起義爆發。
三月,南陽郡(河南省南陽市)的黃巾將領張曼成,進攻斬殺太守褚貢。
靈帝劉宏詢問太尉楊賜(182年十月任太尉)有關黃巾賊的情況,楊賜的回答可能比較刺耳,讓劉宏覺得很沒面子。
四月,劉宏表示,到現在黃巾賊還沒有被滅掉,都是楊賜指導無方,免職。
任命太僕、弘農郡(河南省靈寶縣東北)人鄧盛為太尉。
稍後,劉宏翻閱過去的奏章,發現了楊賜和劉陶關於如何瓦解張角集團的奏章,心有所動,封楊賜為臨晉侯,劉陶為中陵鄉侯(楊、劉二人奏章詳見拙文《黃巾起義:教主天公將軍張角究竟是什麼人?》)。
【非得把靈帝畫得這麼醜】
司空張濟免職,大司農張溫接任。
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同俊),共率四萬人馬,討伐潁川郡(河南省禹州市)黃巾。二人兵分兩路,朱儁與黃巾將領波才交戰,失利;皇甫嵩率軍進駐長社(河南省長葛縣),固守縣城。
汝南郡(河南省平輿縣西北射橋鄉)黃巾在邵陵(河南省郾城縣東)擊敗太守趙謙,廣陽郡(北京市)黃巾斬殺幽州刺史郭勳、太守劉衛。
黃巾將領波才將皇甫嵩圍困在長社縣城。皇甫嵩兵少,軍士恐慌。皇甫嵩發現黃巾大營駐紮處,荒草叢生,適逢狂風大作,就命令士兵們抱著葦草登上城牆,另派一批敢死隊員,潛出黃巾包圍圈,放火燒草,高聲吶喊。與此同時,城牆上的軍士也一齊點燃火把,與之呼應。皇甫嵩率軍擂鼓吶喊,從城中呼嘯而出,直搗黃巾大營。黃巾軍大驚,瞬間潰散。這時,恰好騎都尉、沛國人(首府相縣,安徽省淮北市)曹操率援軍趕到。
【曹操、孫堅、劉備,都出身於平叛黃巾,想來不是歷史的巧合】衣賜履說:曹、孫、劉三家的扛把子,都參加了黃巾平叛,曹操第一個出場。這一年,曹操三十歲。
五月,皇甫嵩、曹操與朱儁會師,大敗黃巾,斬殺數萬人。靈帝劉宏封皇甫嵩為都鄉侯。
朱儁的護軍司馬、北地(陝西省耀縣)人傅燮,上書說:
我聽說,天下的災禍往往不是來自外部,而是源自內部。正因如此,虞舜必須先除掉四兇,然後才能任用賢能輔佐自己治理天下。也就是說,兇惡之徒不除掉,良善之人就不可能取得權力。如今張角在故趙國(河北省)、故魏國(河南省東部)之地起兵,黃巾賊在六州作亂(黃巾計劃在八個州同時起事,傅燮說是六個州,有可能是因為起義計劃提前,倉促之下,有兩個州掉隊了),這場大亂,根源就在宮廷之內。我受陛下的委任,率軍討伐叛亂。軍至潁川,戰無不勝。黃巾賊別看人多勢眾,但陛下無需擔憂。讓我感到憂懼的是,譬如治理洪水,不治源頭,泛濫不止。皇上您仁愛寬容,對許多不對的事情下不了狠手,因此太監們就掌握了朝中大權,忠良正直的大臣得不到重用。實際上,即使我們砍了張角的腦袋,平息了黃巾叛亂,我的憂慮反而會更深。為什麼呢?因為,正邪不兩立,就如同冰塊和火炭不能同盆一樣。那些邪惡之輩很清楚,正直之士的成功,就意味著他們的滅亡,因此他們必然花言巧語,弄虛作假,陷害忠良。假消息傳播的人多了,即使是曾參那樣的孝子也會遭受懷疑;大街上明明沒有老虎,但只要有三個人說有,大家就會相信。假如陛下不能詳細辨察真偽,那麼忠臣含冤而死則不足為奇。請陛下深思虞舜對四兇的處理,誅殺那些善進讒言的馬屁精,這樣,良善之人甘心為朝廷盡力,叛亂自會平息。
中常侍趙忠看到這份奏章,暗恨傅燮。到誅滅張角之後,傅燮立下很多戰功,應該封爵,趙忠便向劉宏講傅燮的壞話。劉宏記起傅燮的奏章,並未加罪,但也沒有封賞。
黃巾張曼成駐軍宛縣(南陽郡郡政府所在縣,河南省南陽市)。六月,南陽郡太守秦頡斬殺張曼成。
皇甫嵩、朱儁乘勝進攻在汝南郡和陳國(首府陳縣,河南省淮陽縣)的黃巾,在陽翟(潁川郡郡政府所在縣,河南省禹州市)大破黃巾大將波才,在西華(河南省西華縣西南)大破黃巾大將彭脫,黃巾賊眾或投降,或逃散,三郡全部平定(潁川、汝南、陳國)。
衣賜履說:顯然,政府軍的戰鬥力遠在黃巾軍之上。儘管已到東漢末年,但漢軍的騎兵、步兵依然強大,可惜史書上對他們的具體戰法、兵器、訓練等情況太過吝嗇,我們很難知曉,憾甚。
皇甫嵩向靈帝劉宏呈遞作戰情況報告,大力稱讚朱儁。於是朝廷封朱儁為西鄉侯,任鎮賊中郎將。劉宏下詔,令皇甫嵩討伐東郡(河南省濮陽市西南)黃巾,朱儁討伐南陽郡黃巾。
北中郎將盧植率軍攻打黃巾大教主張角老師,連連獲勝,斬殺、俘虜黃巾一萬餘人,張角退守廣宗(河北省威縣東)縣城。盧植包圍廣宗,修築長牆,挖掘壕溝,製造攻城雲梯,廣宗城岌岌可危。這時,劉宏派小黃門左豐到盧植軍中視察。手下勸盧植賄賂左豐,盧植不肯。左豐回到洛陽,對劉宏說,廣宗城內的賊寇很容易攻破,但盧植只是讓軍隊縮在營壘裡休息,等待上天誅殺張角。劉宏大怒,派人用囚車將盧植押解回洛陽,扔進監獄。然後,派東中郎將、隴西(甘肅省臨洮縣)人董卓代替盧植任職。
八月,皇甫嵩與黃巾在蒼亭(山東省陽穀縣東北)大戰,俘虜黃巾將領卜巳,斬首七千餘級。
董卓進攻張角,不克,受到處分。
【董卓的戰力相當一般。可見,擾亂天下,與戰力關係不大】
劉宏下詔,命皇甫嵩徵討張角。
十月,皇甫嵩與張角的弟弟張梁在廣宗會戰,張梁軍甚為驍勇,皇甫嵩不能取勝。第二天,皇甫嵩緊閉營門,拒不出戰,然後親自觀察張梁軍的動態,發現對方顯露鬆懈之態,便連夜部署部隊,清晨雞鳴,皇甫嵩一聲令下,大軍直衝敵陣,雙方互砍,一直砍到傍晚,黃巾軍大敗,三萬餘人被殺,五萬餘人被趕入河中淹死,人公將軍張梁被斬首。而那位以給教眾治病起家的張角老師,此前已經病死。皇甫嵩下令打開棺材,砍下首級,送往洛陽。
十一月,皇甫嵩在下曲陽(河北省晉州市西)進攻黃巾,斬張角的弟弟、地公將軍張寶,斬殺、俘虜黃巾十餘萬人。
接到奏報,靈帝劉宏樂得蹦高兒,任命皇甫嵩為左車騎將軍,兼冀州牧,封槐裡侯。皇甫嵩體恤軍士,每次行軍休息時,總是等到營帳全部紮好,他才休息,士兵全都吃上飯,他才吃飯。因此,軍士多願為他去死,軍隊所向無敵,建立功勳,實屬正常。
黃巾大將張曼成被殺後,餘眾擁立趙弘為統帥,部眾又達到十餘萬人,攻佔了宛縣。朱儁與荊州刺史徐璆(同球)等率軍包圍宛縣。從六月攻至八月,未能攻克。
有關部門要求替換朱儁。司空張溫上書說:
從前秦國任用白起,燕國任用樂毅,都是經過長年艱苦奮戰,才能戰勝敵人。朱儁在徵討潁川黃巾時便已立下戰功,揮師南下,作戰計劃已定,況且,臨陣換帥,兵家大忌。我建議再給他一些時間,應能成功。
劉宏批准。不久,朱儁斬殺趙弘。
衣賜履說:戰爭,不僅僅是前線的交鋒,也是後方的角力。
趙弘死了,又冒出一個韓忠,再次佔據宛縣。朱儁讓士兵們敲著軍鼓進攻宛縣西南角,黃巾軍趕赴西南角牴御。朱儁親率精兵襲擊宛縣的東北角,登上城牆而入。韓忠退守小城,驚慌失措,請求投降。朱儁手下的幹部都主張接受,但朱儁說:
在戰爭中,經常碰到相似的情形,但其實質則完全不同。秦末高祖、項羽爭霸的時候,老百姓沒有確定的君主,因此要獎賞歸附者,以鼓勵人們前來歸順,壯大我方的實力。如今天下一統,只有黃巾賊造反,如果接受了他們的投降,就無法鼓勵那些守法的百姓;而嚴厲鎮壓,就能懲罰罪犯。現在如果接受賊人請降,就會助長他們的勢頭,使他們在有利時起兵反叛,不利時則請求投降。這是放縱敵人的作法,不是上策。
朱儁連續發起猛攻,一直不能攻克。他登上土山,觀察黃巾軍的情況,回頭對司馬張超說:
我知道原因了。現在賊軍被嚴密包圍,他們求降不成,突圍又無路可走,因而才會死戰,萬眾一心,勢不可擋。不如撤除包圍,集中兵力攻城。賊人見包圍解除,求生之意頓生,爭相出城逃命,鬥志自然瓦解。這才是破敵良策。
於是朱儁解除包圍,韓忠果然出戰,朱儁乘勢攻擊,大破黃巾軍,殺死一萬餘人。
衣賜履說:《三國演義》裡說,先主劉備帶著關羽、張飛穿梭在皇甫嵩、朱儁和盧植各部之間,到朱儁處時,見老朱久攻不下,劉備獻計,解開包圍圈,放黃巾軍一條生路,方能破城。朱儁採納,因之得勝,呵呵。
南陽太守秦頡殺死韓忠,黃巾餘眾又推舉孫夏為統帥,再次佔領宛縣。朱儁發起猛攻,軍中司馬孫堅率領部下首先登上城牆。八月二日,攻下宛城。孫夏逃走,朱儁追至西鄂縣(河南省南陽市東北石橋鎮),斬殺黃巾一萬餘人。其他州郡大肆捕殺,每郡都殺數千人。
十二月二十九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中平元年。
衣賜履說:黃巾起義,歷時不到一年(二月至十二月),宣告失敗。但是,從此之後,黃巾餘部,以及受到黃巾起義示範的其他民變,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東吳奠基人孫堅出場,此人文韜武略,均上上選,若不早死,三國局面恐怕會大不相同。
黃巾剿滅,皇甫嵩威名震動天下。但朝廷的政事,卻一天亂似一天,四海之內空虛疲敝。
一天,前信都令漢陽郡(甘肅省甘谷縣)人閻忠請見皇甫嵩,說:
人生在世,最難得的就是機運,遇到機運而不立即撲上去緊緊抓住的,未之有也。因此,聖人順時而動,智者乘勢而為。現今,將軍您正遇到了這樣的機運,而機運稍縱即逝,將軍現在不去把握,又怎麼保持大名呢?
皇甫嵩有些詫異,說,先生是什麼意思?
閻忠說:
天道對誰都一視同仁,但百姓必然支持賢能的人。將軍於暮春受命討賊,到冬天就功成收兵,用兵如神,摧枯拉朽,旬月之間,掃除寇亂,威德震本朝,聲名揚海外,即使是商湯、周武王的功業,也不比將軍更高呢。如今,您建立的功勳已無法封賞(原文為:建不賞之功。意思是功勞太大,賞無可賞,暗指功高震主),您的品德當世無雙,而事奉的君主卻昏庸無道,您又何以求安呢!
衣賜履說:閻忠的話很厲害啊!皇甫嵩賞無可賞,皇帝昏庸,想要善忠,當何以自持?我讀《皇甫嵩傳》時,發現平叛了黃巾起義之後,老皇甫就像是變了個人,萬事唯唯,竟然眼見匹夫董卓坐大,一無舉動。我一直很不理解,但研究了閻忠的話之後,恍然。
皇甫嵩說,我夙夜為公,時刻不忘忠於皇上,何故不安?
閻忠說:
不然。當年,韓信不忍漢王劉邦一餐之遇,丟掉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大業,等到被人家扼住了喉嚨時,才後悔莫及,這就是因為他當年錯失了良機的緣故啊。當今皇上比劉邦、項羽差了十萬八千裡,而您手上的權柄又重於韓信,赫然奮發,必將摧枯拉朽。對率先歸附的,重賞之;對堅決不降的,格殺之。徵召冀州之士,發動七州之眾,檄文頒告在先,大軍隨後而至。橫渡漳水,飲馬孟津,誅殺太監,除滅兇暴,就算指揮女子幼童都能獲勝,更何況將軍鞭策的乃是熊羆之卒,憑藉的是疾風之勢呢!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後祭拜上帝,宣告天命,南面稱制。現在,正是滅亡漢朝、圖舉大事的良機啊!朽木不可雕刻,衰時難以輔佐。如果非要輔佐不能輔佐之朝廷,非要雕刻不可雕刻之朽木,就如上坡推車,逆風行船,不是太困難了嗎!更何況,現在太監用權,主上昏庸,你功勞太大,無數小人對你嫉恨,如果不早作打算,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皇甫嵩如果真的試一試,歷史將會如何變化?】
皇甫嵩聽得一身冷汗,說:
非常之謀,需要非常之勢;創圖大功,也不是庸才能做得到的。黃巾賊寇,一群小丑而已,哪能與秦朝、項羽相提並論!並且老百姓並未忘記漢室,老天也不會保佑叛逆。與其妄想達不到的功業,加速禍害的來臨,還不如盡忠朝廷,恪守臣道。即使讒言很多,我最多不過遭到流放、誅殺而已,但我的名聲還在,死且不朽。您說的這些反常的言論,我不敢再聽聞。
閻忠知道他計謀不會被皇甫嵩採用,長嘆一聲,跑路了。
衣賜履說:閻忠與皇甫嵩的對話,《通鑑》裡沒有記載。我不明白,這麼重要的內容,司馬光為什麼選擇性失明。
這段對話,堪稱是閻忠為皇甫嵩量身定做的皇甫版「隆中對」,既分析了天下大勢,也提供了舉大事的方法路徑,如果皇甫嵩採納,我們不敢說一定能夠建立一個皇甫王朝,但是,誰又能鐵口斷言一定不能呢?
皇甫嵩為人謹慎,經了這次談話之後,更加謹慎,於政事上幾乎一言不發,雖然謀了一個善終,但董卓坐大、為亂,恐怕老皇甫也不能完全擺脫干係,這一點,我們到時再講。
另外,閻忠本是東漢末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他一針見血指出,東漢王朝實際上已經完蛋了,天命歸誰,就看誰能夠抓住時運。黃巾起義,將東漢分為兩個部分,之前,雖然各地叛亂不斷,但官員、士大夫們還是忠於朝廷的(公職人員反叛的不是沒有,但極少極少);之後,除了一如既往的民變之外,公職人員參與反叛的越來越多,比如馬超他爹馬騰,再比如,前中山國(首府盧奴,河北省定州市)宰相張純、前太山郡(山東省泰安市東)太守張舉,聯合烏桓部落,不但高舉造反大旗,而且張舉居然稱帝了,呵呵。
這充分說明,在相當一部分官員和士大夫心目中,漢朝已經亡了,或者正在咽那最後一口氣。這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區區一個董卓,就可以搞得天下分崩;為什麼討伐董卓的各路諸侯,雖口中自稱漢臣,卻沒有人真正關心皇帝的死活;為什麼經過四百年郡縣制度之後,本應由朝廷任命的州牧們,竟然不約而同、出奇一致地,發明了「州牧世襲制」。
多說一句,那位閻忠,被皇甫嵩拒絕之後,跑回西北老家,公元188年,被韓遂、馬騰硬逼著當了叛軍首領,悲憤而死。顯然,韓遂、馬騰之流,在閻忠心目中,比皇甫嵩差了好些個曹、劉、孫。倘若皇甫嵩接受他的建議,沒準兒閻忠就成為皇甫的張良、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