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對於弗裡達還是米開朗基羅,繪畫都是他們挑戰命運以及自我實現的方式
「痛苦沒有盡頭,它有具體的形式。有時,它是物質方面的凌虐,比如災難、疾病、命運多舛、人類的惡意。有時,它藏在人的內心。」法國著名文豪羅曼·羅蘭在《名人傳》中說。
前一種痛苦,墨西哥傳奇女畫家弗裡達·卡羅可謂嘗盡了。死亡的陰影,幾乎籠罩了她的一生——六歲時患上小兒麻痺症,致使右腿萎縮;18歲遭遇嚴重車禍,脊柱、骨盆、腿骨等身體多個部位斷裂,腹部和子宮更是被一根鐵欄杆刺穿;至少經歷過32次外科手術,大多數在脊椎和右腿上……
床上作畫的弗裡達
車禍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弗裡達不得不躺在床上。無意間,她開始以塗塗畫畫作為消遣。最終,繪畫重塑了她的人生。日後弗裡達在寫給畫商好友朱利安·利維的一封信裡,提到了自己與繪畫的結緣,稱當時由於出了車禍,她被石膏胸衣禁錮在床上,非常煩悶,所以決定做點什麼。靠著從父親那裡偷拿的一些油畫顏料和母親為她定做的特殊的畫架——因為她坐不起來,「我就這樣開始了繪畫。」
弗裡達的畫
久病對弗裡達形成的禁錮,使她的繪畫世界是那樣獨特。她畫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她坦言這是因為「我常常獨在」「我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最好的主題」。弗裡達將自己看成了一個私人的世界,將其投射在畫布上。其間能夠讓人感受到累累病痛給她帶來的變化,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狀態上的。例如,她筆下自己的身體常常是裸露並且帶傷的,甚至有時把身體裡外翻了個個兒,心臟被置於胸前,並如X光那樣顯示自己斷裂的脊柱。即便她畫水果或花卉,其意象往往也經過她自己的形象來加以過濾。她也畫了自己的很多想像與夢境,「正如那場車禍改變了我的道路,許多事情阻礙我去實現一般人所認為是正常的願望,而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畫出那些難以實現的願望更正常了」。
弗裡達的畫
弗裡達憑藉自畫像所展露的才華,讓畢卡索都自嘆不如。痛苦與力量都滲透在她的繪畫中,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讓觀者面對她的畫時很難不有所動容。繪畫,成了弗裡達抗爭命運也是自我創造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樣是一生為痛苦所困,一生以藝術來對抗痛苦,「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米開朗基羅的痛苦,屬於羅曼·羅蘭所言的後一種。
米開朗基羅
米開朗基羅出生於佛羅倫斯的一個中產者家庭,他的一生也堪稱富有。他卻從來捨不得享受,過著僧侶般的貧苦生活,結石、痛風等各種疾病纏上了他,傲慢的脾氣、猜忌的性格也讓他缺乏人緣。最讓他感到痛苦的,其實來自靈魂。
1508年,為西斯廷教堂畫天頂及牆壁的壁畫,米開朗基羅開始了生命中最暗淡也最崇高的歲月。這是體量巨大、難度非凡的工程。整整四年,他把自己鎖在教堂裡,不知疲倦地幾乎是獨立進行著這項工程,還要應對來自家庭成員的索取、盤剝。在此期間,他曾給二弟弟寫信道:「我在這兒生活得很苦悶,身體極度勞累。我什麼朋友都沒有,而我也不想有朋友……我很少有時間自由自在地吃頓飯,別再讓我煩心了,因為哪怕再多一丁點兒的煩惱,我都受不了。」
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天頂壁畫
此後,羅馬綿延的戰禍、橫行的瘟疫,加上疾病的侵襲,讓米開朗基羅始終陷入痛苦,他卻一直忘我地工作著。他將奮鬥當成了一種精神需要,把一切虛無狂亂發洩在工作中。米開朗基羅最終活了89歲,也將自己活成藝術史上「最接近神的人」。
百年前,一場流感曾席捲全球,蒙克和蒙德裡安卻都因此迎來創作靈感的迸發
困局、險途、逆境,誰能終其一生有幸避免?而那些堪稱偉大的藝術家,往往格外能夠抓住面對挑戰時的機遇,讓人生從罅隙中開出花來。
1918年至1920年間,「西班牙流感」曾席捲全球,甚至波及偏遠的太平洋島嶼和寒冷的北極地區,總共感染了全世界大約五億人,佔地球人口的三分之一,造成大約2000萬至5000萬人死亡。兩位藝術大師——愛德華·蒙克和皮特·蒙德裡安,卻都因此次流感,迎來了創作靈感的迸發。
蒙克《西班牙流感後的自畫像》
對於蒙克是否「中招」過此次流感,學界眾說紛紜,他卻通過一系列自畫像和素描作品,確鑿地將這場流感帶給人們的恐懼傳遞出來,甚至能讓觀者從中看到無聲的尖叫。名為《西班牙流感後的自畫像》的油畫,蒙克至少畫了三幅。它們是少數根據這一流行病創作的藝術作品,也是蒙克藝術生涯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少時目睹多位親人因病離世,自己也一直體弱多病,這使得疾病和死亡給了蒙克尤為深刻的感觸,也成為貫穿蒙克一生的創作主題。在其中一幅《西班牙流感後的自畫像》中,畫面中間坐在椅子上的人,罩在過於寬大的晨袍之下,顯得格外瘦削、憔悴、怪異,橙紅的色調讓人不免察覺到他或許正在發燒。而在蒙克的另一幅同名油畫中,他則畫了虛弱的恢復者雙腮塌陷,畫面左上方的白色窗戶,似乎表明光線從外面照了進來,隱隱給了人們些許希望。作品儘管同名,但構圖、著色均完全不同,由此可見藝術家面對流感題材的思考絕非浮於表面。
蒙克《西班牙流感後的自畫像》
據說蒙德裡安曾感染此次流感,病症持續了數月。而在養病的這段時間裡,蒙德裡安反而格外安心地在自己的工作室裡進行繪畫創作。日後他曾在給友人的信件中寫道:「當我染上流感時,我注意到一個人可以多麼極不情願地變得全神貫注,而且隨之而來將有更好的藝術品出現。」
蒙德裡安1919年的作品
養病的這段時期的確對蒙德裡安的繪畫產生了幫助。蒙德裡安藝術風格上最為關鍵的轉變,自1919年開始,他使用直線、直角、三原色等更基本的元素創作組成了獨具辨識度的抽象畫面。日後蒙德裡安最廣為人知的「格子畫」正來自於此。
即便在人生暮年,遭遇突如其來的病痛疾苦,仍有藝術家能夠從容應對,甚至「衰年變法」,從中可以見出的,是他們對於命運的不懼。
晚年的馬蒂斯
72歲的「野獸派」繪畫創始人馬蒂斯在經歷過腸癌手術之後,身體虛弱得難以站在畫布前揮筆作畫了。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輪椅上,他將藝術創作轉向了一種新的媒介——剪紙。為了剪出花花綠綠、色彩豔麗的作品,他親自動手染出需要的彩紙,拿著剪刀、別針、圖釘變著紙上魔術,創造出充滿幻想情調的動植物、人物、圖形。停下來時,他會久久凝視貼上牆面的剪紙,讓助手一遍又一遍按照他的心意組合粘貼。在馬蒂斯位於南法的工作室裡,他的剪紙作品幾乎貼滿了房間牆壁,從大小適中漸漸發展到牆壁和房間般大小。
晚年的馬蒂斯
「我現在雖然不能站起來走動,但我為自己創造了一個進去散步的花園,一切都在這兒,水果、花朵、樹葉,還有飛翔的小鳥……」在人生的最後十多年,馬蒂斯的精神狀態非但不似一個飽經磨難的老人,反而像是返老還童,有著孩子般揮霍不完的創作熱情。剪紙給病痛中的馬蒂斯帶來了快樂,也成為他藝術生涯中濃墨重彩的一章,使得馬蒂斯晚年的作品炙熱而富有生機,創造了「大裝飾藝術」的概念。
馬蒂斯的剪紙
晚年棲居在吉維尼花園的印象派藝術大師莫奈,患上了嚴重的眼疾。他的視網膜嚴重病變,以致無法分辨色調,繪畫時只能憑顏料錫管上所標的字母來辨別顏色,憑記憶對事物作畫,且提筆時不得不把眼睛湊得很近。對於這樣一種痛苦,他曾在給友人的信裡提及:「我畫畫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困難得多,我希望我能做好,如果有雙好眼睛的話,我還能畫到100歲。」可莫奈仍在畫,畫一幅比一幅大的《睡蓮》,畫那些水上花園的旖旎風景。
莫奈晚年畫下的睡蓮
這一時期莫奈的繪畫風格的確相較從前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畫面更為模糊朦朧、色彩濃重。他卻也仿佛掙脫了色彩的束縛,更加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作畫。有藝術評論家稱,此時正常人對睡蓮形象的固有感知已無法禁錮莫奈,他用畫筆繪出了內心視界睡蓮的色彩,那是精神的顏色,真實屬於他的個人意識。
莫奈晚年作品
來源:文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