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在即將離開喬治亞的那幾天,我不得不打開土耳其的Lonely Planet,開始研究該去哪裡。網上千篇一律的攻略都是關於伊斯坦堡、地中海沿岸和卡帕多奇亞,對我自然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因為我深知,土耳其是一個大國,一個大城市和一個奇異的地貌,即使再加上地中海沿岸那些古羅馬遺蹟,也無法讓我對土耳其這個國家有相對全面的認知。要想更深地了解土耳其,必須深入「被遺忘的」東部。
土耳其東部之所以「被遺忘」,有許多原因。對於遊客來說,這裡遠離伊斯坦堡和地中海,沒有什麼顯赫如卡帕多奇亞般的奇觀,也自然沒有可以匹敵伊斯坦堡的具有深厚歷史底蘊的城市。尤其是土耳其東南部,與伊拉克、敘利亞交界,常年與庫德人的矛盾甚至武裝衝突,使得這片土地看上去如此「不安全」。
在大致瀏覽了這本厚達600多頁的LP後,我立馬被兩個名詞吸引:底格裡斯河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畢竟是聽周杰倫長大的,這兩個詞一出現,腦中就響起了《愛在西元前》的旋律。
如今再去看網上關於中東的攻略,會發現十幾年前的敘利亞還是個可以正常旅遊的國家,而兩河流域最重要的文明古蹟,幾乎都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境內,如今自然是很難去到。而當我發現在土耳其也能看到底格裡斯河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時,激動之心溢於言表,畢竟這是兩個從小就植根於腦海、卻本以為根本無法去到的地方。而一位朋友的一句「東南部難民較多,不算危險,可以看到一些感動人心的東西」,更加堅定了我奔赴安納託利亞東南部(Southeast Anatolia)的決定。至此,我不顧這裡遠離黑海沿岸、也遠離伊斯坦堡,不顧這裡是土耳其與伊拉克、敘利亞的邊境,不顧這裡是庫德人聚集地,毅然地決定把在土耳其的大部分時間,貢獻給這片土地。
離開喬治亞邊境城市巴統後,我進入土耳其。隨後的20天裡,我從黑海海濱城市特拉布宗(Trabzon)開始,去了絲綢之路軍事要塞埃爾祖魯姆(Erzurum)、帕慕克小說《雪》的故事發生地卡爾斯(Kars)、凡湖所在地凡城(Van)、底格裡斯河沿岸的小鎮哈桑凱依夫(Hasankeyf)、俯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古城馬爾丁(Mardin)、庫德人聚集地迪亞巴克爾(Diyarbakir)、「先知之城」尚勒烏爾法(Sanliurfa)、土耳其東部的象徵內姆魯特山(Nemrut)、擁有土耳其最古老清真寺的迪夫裡依(Divrigi)。
或許你一個地名都沒聽說過,但這片神秘的土地,確實蘊藏了很多值得去挖掘的東西。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奇異風景,也有令人動容的溫暖人情。
△ 來自底格裡斯河畔的聲音
那一天從巴特曼(Batman)坐上去Hasankeyf的麵包車,我激動地就像第一次出遠門一樣,沿途的荒涼帶我迅速走出現代化城市巴特曼的無趣,一種即將走向古老文明的感覺逐漸湧上心頭。
但即使車子出發,我也不確定我會不會在此停留,畢竟關於這裡的信息太少。而當車子沿著底格裡斯河接近Hasankeyf,我就毫不猶豫的住進了橋邊的Motel。與其說這是汽車旅館,倒不如說更像招待所。老闆特別貼心地給了我一個小凳子,示意這是一個河景房,我可以坐在陽臺上觀賞底格裡斯河。簡陋的房間,簡陋的陽臺,簡陋的小板凳,在這個看得見風景的招待所陽臺,我看著對面山體裡一個一個曾經被居住著的山洞,看著底格裡斯河水緩緩淌過。那一刻,產生了一種「我居然來到了如此遙遠的地方」的幸福和滿足感。那些曾經夢想的土地,如今親自踏上,親眼所見,便是旅行最粗暴而簡單的收穫吧。
△ 條件雖然艱苦,但畢竟是底格裡斯河觀景房
△ 底格裡斯河畔的hasankeyf,高高的宣禮塔屹立在河岸,濃濃的異域風情
△ 底格裡斯河畔的hasankeyf,高高的宣禮塔屹立在河岸
△ 高聳的城堡屹立在底格裡斯河岸
△ 底格裡斯河岸的Hasankeyf
Hasankeyf是我在安納託利亞東南部的第一站,說完全不慌是不現實的,畢竟這裡是傳說中「很亂的」敘利亞邊境。但小鎮看上去與所有其他地方一樣安詳,生活照常,沒有任何異樣。大抵大部分生活,都不是新聞報導的那般因戰火紛飛而充滿著不安(我突然想到敘利亞妹子Nowar跟我描述的兩個月前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生活,人們照常工作,晚上去酒吧或商場,一切生活照舊),老人們在路邊的茶館喝茶談天,看到鮮有的如我這般的外國人,就熱情地打招呼。這確實顛覆了我對於土耳其的想像,過去,一些遊客的魔幻被騙經歷,給我形成了一種「土耳其很亂,小偷騙子很多」的印象,然而此刻,當我走在Hasankeyf的路上,接受著人民熱情的招呼甚至端上的紅茶,深感在語言全然不通的異國他鄉,溫暖無處不在。
△ 土耳其東部的人們
△ 土耳其東部的人們
Hasankeyf可以稱得上是卡帕多奇亞的縮影,崖壁上開鑿的山洞裡曾經居住著人民。而如今,只有一個老人依然居住在崖壁上的家。我看著他在朋友的幫助下用繩子把一桶水拉上來,就好像突然穿越到了從前,昔日的繁華我無法想像,也只能通過此刻的點滴去還原一些曾經的場景了吧。
△ 獨自居住在崖壁間開鑿的屋子裡的老人
△ 老人的家看上去就像童話一樣
△ 房子的造型千奇百怪
Hasankeyf著名的城堡高高屹立在底格裡斯河畔,但因為落石危險,這裡早已關閉,不對外開放,我從門外打量著這大規模的古老建築群,心想著一定要想辦法進去。找到門口的工作人員,發現他居然能說英語,實在是令人意外,我趕緊表明自己長途跋涉來此,想進去看一看的願望。他告訴我,由於安全問題,土耳其東南部幾乎鮮有外國遊客到訪,隨即便拿著鑰匙,帶我進入了封閉的城堡,並給我介紹哪裡是曾經的巴扎、哪裡是人民曾經的住所、哪裡是城堡。通過這些斷垣殘壁,還是能清晰的看到崖壁最底部一條明顯的道路和兩旁的商鋪遺址,以及在半山腰的各種住所。因為不對外開放,這裡沒有特意為迎合遊客而做的不倫不類的修復,全是貨真價實的遺蹟。我看得入迷,好像每一塊殘破的土磚,都在訴說著歷史。
△ 城堡坐落在崖壁頂部,中間是人們的住所,最下層是巴扎(即集市)
△ 中間的道路即當時巴扎的主幹道
△ 崖壁中間主要都是人們的住所
△ 崖壁中間主要都是人們的住所
△ 整個遺蹟的布局和形態,讓我聯想到西藏阿里的古格王朝遺址
參觀完遺蹟後,工作人民給我倒了一杯紅茶。坐下後,我問他水壩工程的進展,他告訴我,兩年後,Hasankeyf就將不復存在,成為水下遺蹟,人民陸續遷往高地,漸漸搬離這裡。這裡充滿歷史,而終將永遠成為歷史,就像那些被三峽大壩淹沒的那些地方一般,永遠安眠在水下。
夜幕降臨,我坐在簡陋的陽臺,喝著可樂,聽著底格裡斯河的水流聲,它就如同千年不變一般,灌溉著流淌而過的土地,滋潤著生活,孕育著文明。文明的發展和進步自然是好事,無可厚非,古老的地方和生活方式必然越來越少,甚至最終都被現代文明所替代,只剩下博物館櫥窗裡那些孤零零的展品。
底格裡斯河的河水算不上清澈,看上去也不深,河床也不算寬,但底格裡斯河和幼發拉比河,無疑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兩條河流,它曾經孕育了文明盛宴,如今卻戰火紛飛。敘利亞北部無疑是如今世界上最稱得上「人間地獄」的地方,一個邊境,隔出的是戰爭與和平。不能去到兩河文明主要的發源地著實可惜,我也只能在這和平安詳的邊境,聽一聽底格裡斯河的水流聲。
△ 底格裡斯河夕陽
△ 夕陽西下的底格裡斯河
旅行就像去了很多平行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有繁華如三千東流水的摩天大樓、霓虹燈火,也有生活在崖壁上的老人、騎著毛驢的少年。在不同的空間,時間的流速仿佛也不同,在土耳其東部,喝茶就能喝上一整天,在大城市寫字樓,加班可以到深夜。世界的豐富性遠超過我的想像,而對於我來說,在不同文明程度的地方旅行,仿佛能讓我看到在自己的家鄉看不到的過去和未來。那些書本上的、紀錄片裡神秘而古老的生活,依然真實的存在於世界的某些角落。走過漫長的道路,去到那些鮮為人知的遠方,用空間的切換去交換時間。在仍然無法進行時間旅行的當下,我們依然可以通過旅行這種方式,完成時間的穿越,或回到過去,或遙想未來。
△ 已然成為遺址的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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