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希爾是誰?估計好多人有這個疑問。簡單地說,阿達希爾是伊朗薩珊王朝(公元224—651年)的創始人。他於224年打敗了伊朗安息王朝的最後一任統治者,開創了薩珊王朝,242年去世。薩珊王朝國祚四百多年,最後亡於新興的阿拉伯人。
今天我們稍稍展開講一下阿達希爾和薩珊王朝開國。
故事要從安息王朝說起。安息王朝(Arsacid)又稱帕提亞帝國(Parthian Empire),公元前247年由阿薩西斯一世(Arsaces I)建立,興起於伊朗高原東北部,在今天土庫曼斯坦境內。
順便提一下,土庫曼斯坦的首都阿什哈巴德(Ashkhabad)就是阿薩西斯(Ashkh)城(ābād)的意思。(eshgh-ābād這個波斯語詞從字面上看是愛之城的意思)
圖中右側黃色的部分就是安息帝國興起的地方
安息(Arsacid)是史記、漢書、後漢書裡對這個王朝的稱呼,意思是阿薩西斯的(後代)。帕提亞/安息人的語言是帕提亞語,從語言上講屬於西伊朗語族中靠東的一支,跟中古波斯語略有區別。吐魯番曾出土數以萬記用摩尼字母書寫的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手稿,書寫非常精美。
關於安息王朝的史料不多,我們可以看看史記裡怎麼記載的:
《史記·大宛列傳》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裡。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裡,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裡。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黎軒。
紅字部分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安息人)用銀子做錢,錢上有國王的臉,國王去世後就更換錢幣,按照國王的面容造錢。
看來連兩千年前的司馬遷都明白錢幣非常重要。錢幣雖小,但是匯集了很多信息。我們今天就來具體看一看安息的錢幣。
首先登場的是開國者阿薩西斯一世(Arsaces I,前247-前217在位)的一枚錢幣。
錢幣正面是個側面像,戴著風帽(bashlyk),反面是個坐在凳子上的人,戴著風帽,手中持弓,身後腳前各有一行希臘語銘文。身後 ΑΡΣΑΚΟΥ = Arsakou 「阿薩西斯的(錢幣)」,腳前那一行維基百科的注釋裡說是阿拉姆文(Aramaic),我仔細看了看,不對,還是希臘文,不過刻得有點問題,可能刻模子的人不懂希臘文。我在別的地方找到了一枚類似的錢幣,可以看得清楚一點。
刻的字是 [Α]ΥΤΟΚΡΑΤΟΡΟ[Σ] = Autocratoros (用方括號[ ] 括起來的是沒刻上去但應該刻上去的字母)。這個詞在英文裡就是Autocrat,「自己統治自己的人」,意思是這人沒有上級,自己說了算。比如雅典派出去打仗的將軍有時候會加上這個稱號,遇到情況可以不用請示雅典公民大會,自行定奪。中文有時候翻譯作「獨裁者」,這不準確。這算是比國王(Basileus)略低一級的稱號,說明這個阿薩西斯一開始還沒那麼大野心。
後來帕提亞帝國疆域向西擴大了很多,首都也西遷到了底格裡斯河邊,在前朝塞琉古王朝的舊都塞琉西亞(Seleucia)的對岸興建了新都泰西封(Cteisiphon),和在今天伊拉克首都巴格達順流而下西南35公裡,後來薩珊王朝也定都於此。泰西封建成後不斷擴大,跟底格裡斯河西岸的塞琉西亞融合成了一個大城市,合稱塞琉西亞-泰西封,阿拉伯史料中稱之為「雙城」。
上圖帕提亞帝國疆域最大時的示意圖。大家注意,古代政權的疆域總在變化,而且不同政權對疆域內土地人民的管理模式和控制能力天差地別,不能一概而論。帕提亞帝國是屬於鬆散管理的那種,大概相當於封建聯盟,各地方的豪族領袖對帕提亞君主效忠,在需要的時候出錢出人,但保有很大的自主性。帕提亞君主手上真正能自己調動的資源並不多。
帝國中心西移之後帕提亞常年和羅馬徵戰,早期曾經很強,公元前53年擊殺了羅馬三巨頭之一、凱撒的債主克拉蘇。到了公元二世紀,帕提亞逐漸衰落,在與羅馬的戰爭中基本佔不到上風。首都泰西封也三度被羅馬軍隊攻破,年代和當時的羅馬皇帝分別是116年,圖拉真(羅馬有他造的一個柱子,柱身是螺旋上升的記功浮雕連環畫);165年,馬可·奧勒留(《沉思錄》作者);199年,塞普提穆斯·塞維魯(他真的不咋有名)。這三次戰爭對應的帕提亞君主非常好記,分別是沃洛吉斯三世、四世和五世(Vologases III, IV, V)。當然帕提亞內部也在打來打去,我們就不具體說了。
這是圖拉真(98-117在位)發行的帕提亞徵服紀念金幣。他在帕提亞戰役之後那年就去世了。
反面(右側)下方寫著PARTHIA CAPTA,「帕提亞被拿下了」
這是沃洛吉斯三世(Vologases III,110-147在位)的銀幣。
正面人頭面朝左;背面有個坐著的小人和一張弓,周圍的希臘文是瞎刻的。
不過真正跟圖拉真交手的並不是他。羅馬入侵時,帕提亞帝國分裂成東西兩部分,沃三掌控著帝國東部,掌控西部的倒黴蛋奧斯羅埃斯一世(Osroes I)飽嘗了羅馬人的兵鋒。
這是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161-180在位)的帕提亞戰役勝利紀念幣
正面銘文是 M ANTONINVS AVG ARM PARTH MAX
寫全了是 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 Arm[eniacus] Parth[icus] Max[imus]
馬可·奧勒留·安敦寧·奧古斯都 亞美尼亞[和]帕提亞[的]偉大[勝利者]
反面是勝利女神,她左手持盾,上書 VIC PAR,
寫全了是VIC(toria) PAR(thica),「[羅馬對]帕提亞的勝利」
這是沃洛吉斯四世(Vologases IV,147-191在位)的銀幣
正面國王側面像,面向左
背面是國王坐著從幸運女神堤喀(Tyche)手中接過象徵王權的頭帶(Diadem)。
二人之間寫著ΔΞΥ,delta Δ 代表 4,ksi Ξ 代表 60,upsilon Υ 代表 400,
加起來就是(塞琉古歷)464年,即公元152年。
背面的希臘銘文不大全,不過都是套話,寫全了是
上:ΒΑΣΙΛΕΩΣ ΒΑΣΙΛΕΩΝ Basileōs Basileōn 眾王之王
右:ΑΡΣΑΚΟΥ ΟΛΑΓΑΣΟΥ Arsakou Olagasou 阿薩西斯·沃洛吉斯
下:ΔΙΚΑΙΟΣ Dikaios 公正的
左:ΕΠΙΦΑΝΟΥ ΦΙΛΕΛΛΗΝΟΣ Epiphanou Philellēnos 顯赫的,愛希臘的
緊挨著凳子那一行是月份,ΑΠΕΛΛΙΟΥ Apelliou 「十一月」
這是塞普提穆斯·塞維魯(193-211在位)發行的帕提亞戰役勝利紀念幣
銘文是 L SEPT SEV AVG IMP XI PART MAX / VICTORIAE AVGG FEL
盧西烏斯·塞普提穆斯·塞維魯·奧古斯都統帥十一年,
(兩位)快樂的奧古斯都對帕提亞的大勝
為啥說兩位奧古斯都呢?因為197年的時候他就宣布才九歲兒子卡拉卡拉是自己的共治皇帝,202年塞維魯回到羅馬辦凱旋禮的時候,兒子14歲,名義上也享受了勝利
這是塞普提穆斯·塞維魯的金幣,背面是皇后尤利亞·多姆娜,大兒子卡拉卡拉,二兒子蓋塔。209年弟弟蓋塔也成了共治皇帝,老爸211年二月去世,當年12月弟弟就被哥哥宰了。
這是塞普提穆斯·塞維魯發行的自己跟大兒子卡拉卡拉一起慶祝勝利的銀幣
這是單獨以卡拉卡拉的名義發行的勝利紀念幣
從金幣正面能看到後來的暴君當年稚嫩的模樣。
這是沃洛吉斯五世(Vologases V,191-208在位)的銀幣。
正面是國王正面像,左右上共有三坨大捲毛
反面是坐著的小人,面前有一張弓,周圍是亂寫的希臘文,第一行是阿拉姆文寫的國王名字,這裡看不清楚,我們來看一看清楚的
阿拉姆文從右往左讀,只寫輔音不寫元音。
一對一轉換成英文字母的話就是 wlgšy mlk'
加上元音就是 Walgashi malkā
但估計帕提亞人是按照帕提亞語來讀這段阿拉姆文字,念做:Walgashi shāh,
(這類似日本人寫漢字 "父",不念 fù 而是按日語念做 ちち chichi)
意思是:國王沃洛吉斯
大家也看出來了,研究古代歷史,尤其是記載不那麼豐富的歷史,錢幣資料非常重要。在沒有報紙廣播電視網絡的古代,錢幣是統治者傳播政治理念和國家意志最快速精準的方式,相當於古代的新聞聯播宣傳手段,是研究歷史不能繞過的重要史料。
在沃五又一次被羅馬打得首都都丟了之後,帕提亞帝國的臉面已經丟光了,帕提亞帝國各地的土豪也開始蠢蠢欲動,伊朗西南部波斯地區的一個地主(顯然就是阿達希爾他們家啊!)逐漸走向了歷史的前臺。
我們留待下次再說。
資料來源:
www.wikipedia.org 維基百科
www.parthia.com 英文帕提亞史料匯總網站
www.parthica.fr 法文帕提亞史料匯總網站
第一稿完成後得到了微博上的錢幣收藏家 IIViri 的指導和幫助,特此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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