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世紀張騫「鑿通」西域後,各國商隊開始往來於亞歐大陸,經過一個多世紀的努力,這條橫亙亞歐大陸腹地的商路終於穩定下來,它被稱作「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的出現,不僅加強了東西方文明之間的交流,也為商路所經地區帶來了財富。反過來講,只要掌握了絲綢之路就能佔有巨大的財富,但另一方面,貿易的發展也呼喚著強有力的政權來保障商路的安全與暢通。於是在這兩個因素下,催生了絲綢之路上此起彼落的傳奇帝國……
帕提亞帝國:絲路的最初壟斷者
絲綢之路的財富通道宛如一條散落在大地上的黃金項鍊,它從中國出發,穿過遼闊的中亞和西亞腹地,進入歐亞大陸另一端的市場——地中海世界。在維吉爾記載「賽裡斯(seres)人從他們那裡的樹葉上採集下了精美如羊毛般的東西」的時候,羅馬人已經開始進口中國的絲綢了。
絲綢作為絲綢之路上最具代表性的商品,在傳入羅馬的初期階段時十分的昂貴。因而當尤利西斯·愷撒穿著綢袍出現在劇場時,引起了輿論大譁,被認為是奢侈之極。哲學家塞內加(公元前4年—公元65年)在《論善行》中更是對這種行為痛斥萬分,他說:「我在那裡見到了絲綢衣服,那種既不遮體也不遮羞的東西居然也叫衣服,女人穿上它實在不能說自己不是裸著身子。這種衣服是通過正常的貿易渠道,從我們不了解的國家花大筆金錢買來的。這是為什麼?為的是讓我們的婦女像在臥室裡向情人展示自己那樣向全世界展示。」為此,羅馬皇帝曾下令禁止男性臣民穿著絲綢衣服,認為絲綢「毀壞」了羅馬的名譽,同時對婦女使用絲綢也做了一定的限制。但這些努力最終被證明是徒勞,過不了多久,羅馬帝國就成為中國絲綢的巨大消費市場。絲織品輸入羅馬的數量與年俱增,到了1世紀,「從前絲綢僅限於貴族衣用,現在所有人等,甚至最為卑賤之人,也毫無分別地穿用了」,可見中國的絲織品已經滲透到羅馬社會各階層人民的生活中了。
話說回來,羅馬人穿著絲綢的代價是十分沉重的。羅馬歷史學家普林尼在他的《自然史》一書中記載,羅馬婦女每年從印度「爆買」的貨物價值達到5500萬塞斯特提(Sestertius),折合19世紀的1億多金法郎。購進的貨物雖有印度的棉、麻織品,但大部分是中國的絲綢。當時在羅馬市場上絲織品已與黃金等價,每磅值金12兩。這無疑會造成大量的羅馬貴金屬貨幣流入東方,致使國庫虛竭——「奢侈和婦女使我們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龐貝古城壁畫——身著綢袍的邁那得斯
羅馬人在他的整個歷史上都不以商業頭腦聞名,於是「元老院和羅馬人民」解決絲綢進價過高的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沿著絲綢之路向東擴張,儘可能地接近絲綢的產地——中國,卻不幸地遭到了帕提亞帝國的阻擋。
古代波斯人曾經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年—公元前330年),又稱第一波斯帝國,這個帝國最終為偉大的徵服者——亞歷山大大帝所滅亡。馬其頓人雖然摧毀了波斯帝國,並建立了東達印度河流域的亞歷山大帝國,可是在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去世後,由他一手創立的帝國便迅速瓦解為多個希臘化國家。公元前247年,位於伊朗高原東北部的一個驍勇善戰的遊牧部落帕提亞(Parthia)掙脫了最強大的希臘化國家——塞琉古(Seleucid)王朝的統治,進而將伊朗高原的全部及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一部分據為己有。由於這個王國的開創者被尊為安息大帝,因此漢文史籍遂將之稱為「安息」,這就是帕提亞帝國。
帕提亞帝國
雖然帕提亞人與古波斯人族源相近,但帕提亞帝國的整個社會面貌與阿契美尼德王朝大異其趣。在政治上,帕提亞帝國引人注目的特點是分散和多元,國王直接統治的地區零星而分散,領土大部分由國王的代表——貴族武士家族、臣服的藩王、親屬和各地統治者控制著。在文化上,塞琉古王朝遺留的希臘文化更是在帕提亞社會佔有重要地位。帕提亞政府處理行政、商業和法律事務均用希臘文。直到1世紀中期,他們仍然使用希臘語和希臘字母書寫王家銘文和錢幣銘文。他們與希臘文化的相處十分融洽,古典作家甚至強調帕提亞國王以親希臘而感到自豪,希臘式生活也成為帕提亞宮廷中的時尚。據說在公元前53年,羅馬統帥克拉蘇(Crassus)於卡萊(Carrhae)戰役兵敗被殺,當他的首級被送到帕提亞宮廷時,帕提亞國王奧羅德二世正在宮廷觀看希臘戲劇《酒神的伴侶》。甚至在塞琉古王朝統治結束很久以後,帕提亞人仍在沿用希臘化時期的曆法,即以塞琉古於公元前312年宣布的建國之年為紀元元年。
刻有希臘字母的帕提亞錢幣
據說,也正是在卡萊戰役中,羅馬士兵首次見到了帕提亞軍隊那顏色鮮豔的絲綢軍旗,以致整個軍團眼花繚亂。同樣是在這次戰役中,羅馬重裝步兵在帕提亞軍隊的騎兵戰術面前一籌莫展。作為最早的騎馬民族斯基泰人的後裔,宮廷內盛行的希臘文化對帕提亞的軍隊幾乎沒有產生影響。帕提亞的騎兵在羅馬時代是首屈一指的,「軍隊主要由騎馬的弓箭兵與騎馬的長槍兵組成」。帕提亞騎兵分為兩種。一種是重騎兵,由人馬皆披鎧甲的長矛騎兵組成,也就是中國史籍上所說的「甲騎具裝」。這種騎士和戰馬皆披重甲的重裝騎兵起源於伊朗東部的馬薩格泰人(Massagetae)。最初披在騎士和戰馬身上的防具是由較薄的銅片拼接而成的甲冑,後來發展成為較厚的鐵製甲冑。這得益於米底人出產的良馬,這種馬以速度和耐力並舉於世,在身披重甲、承載裝甲騎士的同時能夠保持奔跑的速度。另一種則是輕騎兵,他們是騎馬的弓箭手,不穿鎧甲,而是穿著束腰的皮袍,下身穿著華麗的褲子,褲腳塞入馬靴中。弓騎兵的主武器是著名的亞洲複合弓,這種弓是由木頭、動物的角和筋腱經過複雜的程序加工製成的。好射手手裡一張質量上乘的亞洲複合弓,可以在一百碼的距離內射穿盔甲,並能在一分鐘內射出6支箭。帕提亞的騎射手還能在進攻模式中,突然以最快的速度掉轉方向,當他們的馬轉向時,射手也轉過身去從馬上向敵隊的前列射箭——這種戰術被稱為「帕提亞人的回馬箭」。
帕提亞人的回馬箭
卡萊戰役中,「帕提亞人曾引誘羅馬的統帥克拉蘇及其軍隊深入自己的腹地,然後發起反攻,並殲滅了他們」。多達7個軍團的4萬羅馬軍隊一敗塗地,共有2萬人被殺,1萬人當了俘虜。克拉蘇無路可逃,只好去找帕提亞統帥談判,而帕提亞人一見到他便一擁而上把他殺了。可能是為了諷刺克拉蘇愛財如命、重利盤剝,有一則故事說他被帕提亞人活捉,並被用熔化的金汁灌進喉嚨而死。
克拉蘇在卡萊的失敗和死亡,使羅馬的東方擴張計劃,在兩河流域就中止了。帕提亞人就此成為中國絲綢的壟斷商。像絲綢這樣跨洲的貿易,需要不斷地在途中進行補給和易貨,其所經地區必須是自然環境、經濟條件較好的城鎮,因而對往來的商旅徵稅,成為絲路所經國家一項穩定的收入。帕提亞人為了吸引販賣絲綢的商旅穿過本國境內,建立了許多商站,為商旅提供更多的飲水之處。因此,當時從中國運往羅馬的絲綢,無論是經過大宛還是烏孫,或者取道大月氏,都要在帕提亞的木鹿會合後西運至斯賓國。帕提亞既是絲綢之路的維護者更是受益者,一方面,商業繁榮,經濟自然有所發展;另一方面,過境貿易帶來了巨額稅收,使帕提亞帝國的財富迅速膨脹。「由於帕提亞人控制著絲綢之路的大部,帕提亞商人通過在羅馬帝國市場上販賣中國貨物(主要是絲綢)而獲取了巨額利潤。」
絲綢之路
稍有經濟常識的人都會明白,如果能撇開帕提亞這個中間人,生產商與消費者直接交易的話將會是件雙贏的事。為此,公元97年,東漢西域督護——定遠侯班超曾派遣副使甘英經帕提亞出使羅馬帝國。但是這樣的話,中間人勢必成為唯一的輸家。因此,當甘英抵達波斯灣時,作為既得利益者的帕提亞人不讓他知道到赴敘利亞和羅馬的近路,而故意以「大海煙波渺茫,浩瀚無邊……那些出航的人,都在船上備足三年的糧食。在海上還易患思家病,有些人就因此送掉了性命」的誇大其詞阻斷了甘英從海路前往羅馬帝國的企圖。在以後幾個世紀中,帕提亞人更是竭盡所能地阻止中國人與希臘—羅馬世界聯繫,同時也極力阻止希臘—羅馬人接近中國絲源。東漢時期的中國人已經察覺,羅馬帝國「其(大秦)王常欲通使於漢,而安息欲以漢繒彩與之交市,故遮閡不得自達」。
羅馬人對此當然是不甘心的。從奧古斯都時代(公元前27年—公元14年)起,幼發拉底河就是羅馬與帕提亞雙方認可的天然界河。但這隻具有象徵意義,並非不可逾越的天塹,雙方在兩河一線的拉鋸戰幾與帕提亞王國的存在相始終。帕提亞騎兵的機動性和弓箭的遠程攻擊效果,使羅馬逐漸意識到騎兵和弓箭手在戰場上的重要性,於是開始著手組建包括輕裝弓騎兵和重裝騎兵的騎兵部隊,同時增加步兵弓箭手的數量。但是羅馬人並沒有對原有的軍隊結構進行改革,而只是就地徵召當地的騎兵,配備原有裝備,讓其以輔軍的形式參與作戰。到帝國時期,帕提亞騎兵逐漸發展成為羅馬軍隊一個完整的組成部分,形成了獨立的建制——帕提亞軍團(alaepartharum)。同時,羅馬人還吸收了東方重裝騎兵的鎧甲系統以及騎兵的戰略戰術。
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公元114年,最後一位羅馬帝國的偉大徵服者——圖拉真皇帝利用帕提亞人的衰落髮動了戰爭。強大的羅馬軍隊,兵分兩路,齊頭並進,同時抵達底格裡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佔領了上美索不達米亞。公元116年,羅馬軍隊又沿底格裡斯河南下,佔領了帕提亞的首都泰西封。這年年底,圖拉真兵抵波斯灣,羅馬軍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進抵波斯灣。圖拉真是羅馬唯一一個抵達過這裡的統帥。在這裡,圖拉真面對大海,頗有感觸,為自己年事已高(年過六旬)不能重複亞歷山大大帝徵服印度的業績而熱淚盈眶。然而,當他在參觀巴比倫城廢墟,看見了440年前亞歷山大去世之處時,卻又發出了不一樣的感嘆:「聲名何所有矣,惟一堆垃圾、石頭和廢墟而已。」這反映了他矛盾的心理,既嚮往亞歷山大的聲名,又醒悟到聲名的空虛和時事的變幻不定。他將新佔領的地區併入羅馬,在這裡設置了美索不達米亞行省和亞述行省。
泰西封遺蹟
但是,圖拉真東徵的勝利和成功只是曇花一現,在他不斷向前推進的軍隊後面,一個接一個的東方行省不斷發生當地人叛亂。他被迫撤退,回身對付叛亂。由於年老體弱,加上擔心這次偉大的遠徵前功盡棄,圖拉真心力交瘁以致病倒,最後於公元117年在小亞細亞東南角的塞利努斯城去世,沒能回到羅馬。他的繼承人哈德良是羅馬諸皇帝中最有文化修養的一位,為人謹慎,不喜冒險。他意識到羅馬帝國的對外擴張已走到盡頭,「帝國經濟無法再支持對外擴張」,因而基本上停止了對外侵略戰爭,轉為防守。他放棄了圖拉真暫時佔領的東方所有領土,把亞述和美索不達米亞還給了帕提亞人,羅馬東邊的邊界又撤回到了幼發拉底河。
公元117年的羅馬帝國
可是,無論與帕提亞人是戰是和,羅馬人都需要中國的絲綢。經絲綢之路運來的絲綢,最終都要匯集到羅馬地中海地區的推羅、西頓、貝魯特、安條克等港口城市,然後運到義大利乃至西歐。這樣,離推羅、安條克等地中海港口較近,在敘利亞沙漠內部的綠洲城市——帕爾米拉,就利用身為羅馬和帕提亞兩國緩衝區的優勢,在1世紀迅速崛起,成為絲綢之路西段貿易的商品集散地。玉石、象牙、香料、珍珠項鍊、寶石和貴金屬,都通過帕爾米拉向西運到西亞的推羅、西頓、貝魯特、安條克和義大利本土。帕爾米拉也對所有經過帕爾米拉境內的商人徵稅,以作為城市的主要收入。徵稅的貨物種類幾乎包含了當時貿易的全部商品,除絲綢外,還包括奴隸、娼妓、乾貨、香水、橄欖油、鹽,甚至是水。帕爾米拉的商人組成商隊橫穿沙漠前往巴比倫,甚至到達波斯灣港口,直接從事包括絲綢在內的奢侈品貿易。許多帕爾米拉人擔任商隊隊長,隨商隊而行,他們組織隊伍,擔任嚮導,為商隊提供裝備與保護,由此得到酬勞。就這樣,小小的帕爾米拉在彼此敵視的兩大帝國之間充當貿易中間人的奇特角色竟長達兩個多世紀之久。直到公元273年,羅馬軍隊滅亡了帕爾米拉,在洗劫了帕爾米拉的財富之後,帕爾米拉作為絲綢貿易轉運樞紐的地位一去不返了。
本文節選自《戰爭事典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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