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6日下午,29人團乘坐54座大巴,限速時40公裡,蝸行,經由準葛爾盆地,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公路,十小時行程,車抵富蘊,又是半夜12點。
大巴強弩之末,徐徐滑過燈火輝煌一棟又一棟賓館,噗一聲在一排舊舊的平房前停了。有人埋怨那麼多好賓館不住住這麼個破平房!可我一瞥之下即生親切,這是一棟1950年代初的蘇式建築,不可多得了。卸行李進屋時,果然見門楣上釘一塊「文物保護」字樣牌子。粉飾,改做賓館了。尖頂舊簷下還鑲一顆紅五星,一瞥一嗅,舊樣式老味道,熟稔得很,瞞不過我,不由地懷舊沉沉.說白了,一歲進疆,新疆軍區運輸部,軍區俄文學校,我整個童年都是住在這種蘇式平房裡的。身份證驗臉兒,安排住一大間,內部很講究,兩面牆開三扇大窗,保持了新疆舊時風格。眼量一下面積,感覺應是從前的首長辦公室,好房子,略潮溼。
還得表揚一下卜團長,時時事事操心,很負責任,髒活累活都是由她和羅維幹了。話稠,活躍車廂氣氛,不斷燃燒體內脂肪,所以身材窈窕。
由於限速時40公裡,司機說兩檔之間這是最難受的時速,僅一下午就十小時行程。坐車伊始,旅遊已然開始了而不是只看終點,經由準葛爾盆地,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公路,殊異風景!而且大漠風煙,石頭沙子芨芨草,胡楊紅柳迎風倒,間或有幸目睹到野驢、黃羊在戈壁上奔跑,對口裡遊客而言乃是罕見經歷,不到新疆不知中國之大,闊大麼,不見識一下本色大戈壁你到新疆幹啥來呢麼!其實這還算不上新疆標本荒蕪,真正的大戈壁是在星星峽,600裡寸草不生,鳥羽無存。
在導遊小卜煽動主持下,車行中我們在車廂先後開了兩回即興演唱會,哎,高興得很!自然是景教授兩夫婦先,兩位音樂教授啊,嗓子好,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要說是一鳳鳴而百鳥噤聲麼,意思是嚇住了,可我們相處甚好沒拘束,雛鳳也清聲,石踐石悅兩姐妹,黃黎,婁鈞幾位都是音樂教師,就合唱,又獨唱,好聽得很!科班出身還是不一樣。早知道黃黎舞蹈相當出色,這回初聽她唱《小背簍》,嗓音柔厚明亮,味兒很美,感覺聲音裡蘊著深切 細微的理解,這尤其難得,覺得她的聲音裡有張力,翅膀時而會展開,仿佛想要飛行,然後又合攏,和她從前跳舞給我的感覺是一樣。
張鳳蓮老師和我合誦了一首葉芝的詩《當你老了》。鳳蓮讀到內心有觸了,聲音有味兒,我也動容,因為我也在老去。
漫長的旅途小卜唯恐大家無聊,唱歌,朗誦之後,時而就說葷素搭配的段子,學焦作人嬲舌頭說話,一車人笑翻了
我的主要談話對手是特級教師張俠老師,老妹聰明人,世事洞察人情練達,健談,有親和力。我們無所不談,說什麼不重要,有趣即是。她說,「文革打砸搶外頭鬧哄天,俺那個院兒,大門兒一關門栓一插,誰都不叫進!甭管啥觀點回到院兒裡不談觀點不辯論,都是和睦好鄰居!」這話我愛聽,禮失求諸野,長官很意志,老百姓用幽默跟你說話,素樸的家長裡短裡有百姓哲學,平民智慧。
石踐跟我說起她老家東北,東北家居是一塵不染近乎潔癖。談話間又傷於父執親情,往事如煙,炊煙嫋嫋.很是真摯。她說開封現在只有我們姐妹倆相依為命.哦,外鄉人,客居感,這個我咋不理解,木有根,漂泊心緒時有浮出.我也外鄉人麼。人世人世,人乏何世?旅行中與人交流,接地氣,才是醇厚風景。
「別和陌生人說話!」說這話的其實內心恰恰是想跟陌生人說話呢,有些話是跟誰都不能說的啊,憋悶!卻能給陌生人說,如倐爾兩片樹葉被風吹在一起,於是自說自話,話說出來等於活血化瘀打通了任衝二脈,透了氣兒!然後兩片葉子又被風吹散各走東西,所以跟陌生人說話反而沒顧慮。
7月26日遊可可託海,復經北屯,驅車布爾津,夜宿布爾津。
哦,現在我們來膜拜可可託海了。
山窪的入口是一片怡人的田野,一條黑寬河帶著它清澈的激流和喧譁,首先在車窗外油畫般出現,並幽美地轉了一個大彎,它是額爾齊斯河一條支流。可可託海,竟如斯寂靜,和纖塵不染!心內瞬間蹦出「天堂」這個單詞,是的,我感覺它像天堂。我覺得自己找到了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裡,可可託海。它顛覆了我少時對於新疆的印象和概念,上中學時我們唱「邊疆處處賽江南」,私心裡覺得新疆大戈壁咋可能處處賽江南呢?這只是我們新疆人的一個有關綠洲的決心和夢想,可現在我身處可可託海了,才驀然懂了,少時聽到的「邊疆處處賽江南」,絕非虛言。
這時候一陣歌聲傳來,這歌兒我從來沒聽過,歌詞我完全聽不懂,可我聽懂了那歌聲裡的感情,柔亮的女聲,優美,像水一樣在蔓延,感覺內心一下子被浸透了,我感覺到了憂傷。不同的風景須搭配相應的文化,這片黑森林裡應該響起手風琴的旋律,應該在那棵大榆樹下讀《鐵木爾和他的兄弟》。這時候有三匹兒馬子噠噠噠小跑過來,坐在馬鞍上的應該是年輕時茁壯的哈山和俊俏的哈提曼,村子裡馬上會有《靜靜的頓河》裡美麗的阿柯西妮亞挑著鉛皮桶一個人走向河邊汲水,而河的那頭拐彎處格裡高利在把鋼鐵色的冰面砸開,他要把一支步槍沉入河底.這夢境,可以冬夏並存,可以兩個人近在咫尺,卻恍若隔世不能相見。可可託海,它是那麼沉鬱,靜謐,羞答答地玫瑰靜悄悄的開,使我想起了曾經迷戀又忘卻了的東西。
可可託海曾長期與世隔絕,現存三號坑洞可供遊覽,是開採稀有金屬的軍事禁區,故原始靜謐得以保存。
黑鴿子領頭過浮橋,她對著鏡頭眼睛壞笑,臉上洋溢著憋不住的喜悅,手指頭搖著調侃著某人,錄像裡大家晃著走著活力十足青春澎湃,由一個中國女版憨豆領著走浮橋,呵呵。額河水疾,卵石遏浪,明水濺珠,清兮澈兮。巨石摩雲,危巖壁立,松幹桅聳,峽谷陰翳。可沒時間散步於幽邃了,只好透過車窗觀賞波浪起伏的樹枝蕩漾柔和青翠的光影,有時大巴馳入濃蔭,就看清了樹枝上覆蓋著一層層藍色果粒,然後尖尖的樹梢伸的很高,漫生的松果露了出來,松鼠,松鼠哪兒去了呢?
布爾津,小小的一個乾淨優美的城鎮,街上都是俄式房子,以明黃為基調,鏤以浮雕,這依然是因襲了舊新疆流行過的前蘇聯建築藝術格調。空氣裡有花氣蕩漾,米粒一樣香澈十裡的沙棗花啊!布爾津異域風情,如詩如畫。
打的上車三塊錢。上車時司機副駕上做一白皙女人,像是俄族,以為是司機的愛人,車行兩條街女人下車付錢走了,哦,原來可以混搭客的。告訴司機我們要去看額爾齊斯河,說不遠,繞了幾條街車停下,司機指指方向說,橫穿這條俄羅斯風情街就見額河了,沒幾步路。二景給他六塊錢,他說三塊。「兩個人不是六塊麼?「」一個人兩個人都是三塊,隨便轉坐到哪兒都三塊,三個人五塊「。又和藹地叮囑一句:「天快黑了,你們注意安全」。一個讓人心頭一熱,雙眸乾淨的哈薩克中年司機。
終於真切地見到額爾齊斯河了!河很寬,它在墨幽幽無聲流淌,沒有波浪汩汩,卻仿佛質地很好的一匹厚綢子,綠幽幽平滑地鋪展在金光潺潺的夕陽裡,感覺它流速很慢,跟我對它的一直的想像是大相逕庭,我想像中的額爾齊斯河,乃是蔚藍色的波濤洶湧澎湃地奔向北冰洋的啊!我想像中的額爾齊斯河它是深邃大自然幽美絕倫一幅油畫矣,嗯,眼下它確是油畫,只是更像一幅鑲嵌在畫框裡的客廳裡的油畫,這也許是流經城市的緣故吧,它有點滯,我想。
沿河是上下兩層寬敞平坦的大道,散步的人很多。遊客南腔北調,俄語捲舌音,夾雜在維吾爾語哈薩克語中,我還是聽得出來。服裝基本漢化,有男人穿繡花領口的襯衣,很漂亮。忽然兩家人相遇,一個新疆老白坎兒口音的年輕女聲親熱地嚷道:歐呦,你個勺子!撒時候偷渡回來的麼!那男人手一指對岸說:黑天狗刨遊過來的麼,想你了麼!哈哈哈哈哈.夕陽滾下河去了,對岸黑黝黝,茂林和山影重疊,尚有黑灰層次,剪影一般。聽他們的話音兒,額河是流出境外去了。
走上大堤,走進岸邊綠茵花園,一棟黑乎乎的舊房子,暮光裡,靜靜地兀立著。像一幅黑白照片一樣親切,令人懷舊。我走近它,對二景說,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我小時候的木格楞房子。它的牆壁是用不剝樹皮的原木豎著或橫著釘牢一根根壘起來的,原木之間的縫隙,泥巴糊上。
這時候兩個八九歲的男孩跑過來,纏著要我們買他手裡提著的袋裝奶片兒,他倆嘰嘰喳喳清脆的童音,一下觸動了我,哦,這麼大的新疆,烏魯木齊到布爾津,這麼久遠的年代,從我的童年到眼下的孩子,他倆和我小時候的口音,咋能那麼像呢,一模一樣毫釐不爽。時光到哪兒去了?在永恆的鄉音裡頭存著呢。
走出花園綠茵地,經過安檢,進入商區,小吃街熱氣騰騰,相當於開封鼓樓夜市。我想河出魚麼,吃烤魚吧。一條街的烤魚店鋪煙燻火燎,小巴郎子鯰魚一樣鑽來鑽去嫻熟地拉客勸客。一問價兒,三四十公分長的狗魚一條標價180元,真烤的話60元一條。小時候狗魚是上不了桌的野魚,尕娃子野渠裡哪兒都能撈著。名貴鮭魚類動輒一條幾百上千.囊阿斯科!魚比人都貴!還是一人兩串烤羊肉串兒吃上,拉倒,出街。
沒吃上魚,心下就被額河情結纏繞了,我的童年記憶裡,印漬著從額爾齊斯河捕撈的新疆大頭魚。
恐怖的事情是殺大頭魚。大頭魚新疆人說起來吃起來都是津津有味,無論蒸炸燉煮,都是口感極佳,肉質筋道,味道鮮美無比。七,八公斤一條的大頭魚只算是小魚,大個兒的,幾十上百公斤也有。這樣的大傢伙須麻繩捆起兩三個人用抬把子(新疆特有的紅柳條編的抬筐,中間扁筐兩頭各伸出兩根圓木把手,一前一後兩個人抬起走,像排隊一樣)抬進來,呼哧,重重地卸在一張大桌子上的大案板上,就像把一個赤條條的大人放在案板上,準備屠戮之。尤其是大魚被仰翻過來。露出碩大的白肚皮準備把它破膛開肚時,看上去那簡直像是直接要殺掉一個赤條條白肚皮的人類!恐怖極了!菜刀刮魚鱗,鱗片大如小碗口,「嚓嚓嚓「刮下來,像房頂上掉瓦片。大頭魚的魚頭幾乎佔魚身長的三分之一,用菜刀砍不動,用砍牛羊大骨頭的砍刀」吭吭「地砍。有一次是一把木匠的大鋸子把魚頭鋸下來。這時候父親就開始自己動手烹製魚頭了。湖南人喜歡吃魚,尤喜吃魚頭,蒸魚頭是席間待客敬長之上品。都知道蒸魚頭這道菜是賀處長要親自下廚烹製的,別人不要幹擾他的興致。無非是蔥姜蒜,麻椒,粞醢,紅辣椒配豆豉,火候把握住即得。一隻大頭魚魚頭分解,可以蒸十幾碗。蒸魚頭一碗碗上到桌上,老爸還要湊上去問人家,「哎,你們會不會吃魚頭啊?我來告訴你。」
大頭魚是從蘇聯經由額爾齊斯河遊入新疆境內河流湖泊的野魚。那時生產建設兵團修了很多水庫,水庫裡都有野生大頭魚。我們小的時候大頭魚是新疆人也是學校裡大食堂和教工人家膾炙人口的佳餚,都是我父親聯繫好了農七師五家渠水庫,再派車去拉魚。要是冬天大卡車拉魚回來,車廂裡的魚硬邦邦凍成冰坨坨,工人站在車廂裡用鐵鍁往下鏟魚,一鏟一鏟往下扔,砸得地上冰雪亂濺,像砸石頭一樣。大頭魚也不貴,家家吃得起。
據說今天新疆大頭魚幾乎絕跡了,因其肉質鮮美而濫捕所致。大賓館裡大頭魚一公斤要賣到幾百元還甚缺貨。
編輯:芩妞 假如
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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