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賈永紅
額爾齊斯——老實說,我對它的注意,緣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一次政協會上。小組討論時,自治區一位資深的學者建言:能否「引額濟烏」?應該說,這在當時不啻是一個大膽的設想!
額爾齊斯河是一條國際河流,但它發源於中國新疆阿爾泰山中段南坡富蘊縣的加勒格孜嘎山地,橫穿阿勒泰草原。流經哈薩克斯坦、俄羅期,最後注入北冰洋。我和它的接觸也是到了1997年夏季。在阿勒泰、富蘊、布爾津境內,尤其是在阿勒泰的那個夜晚,我與《南方周末》記者朱又可住在同室,兩個人都沒有睡意,就躺在賓館的床上閒聊天兒,月光也從窗口溜進房間裡聽閒話,窗外一片斑駁。閒談的時候,倒是沒有注意外面的動靜,等到靜下來入眠時,就聽見窗外額爾齊斯河水,聲如洪鐘,傳達出一種不歇晝夜的激情。那樣一種雄渾的音符,在我的靈魂深處迴響了許久……
曾有位作家說過,「這是中國境內惟一的敢於不向東流淌的河流!」我除了讚賞外,卻抱以另一種不同的看法。以我陋見,額爾齊斯河只所以不同凡響,是它不隨波逐流,逆大勢而動罷!我這麼說,不僅僅是從它的個性來衡量,更是以其博大和博愛的精神來確定。從這個層面上講,額爾齊斯是最值得讚美的一條河流。
我始終認為,這條流向北冰洋的河,其實已經脫離了一般河流的意義!在新疆,有許多令人嘆為觀止的事兒。其中不乏人文的、也有自然的。蒙古族愛國英雄渥巴錫汗,雖然出生於伏爾加河流域,但他知道自己的祖國在東方,所以從小就熱愛自己的故鄉。1761年他繼承土爾扈特布汗位後,不堪忍受俄國沙皇的壓迫,為求得民族生存,竟率領3萬2千帳17萬人組成的浩蕩大軍,消滅了數千名沙俄官兵,燒掉了帳篷、帶不走的東西和渥巴錫汗的木製宮殿,拔營起寨,驚天動地踏上了艱難險阻的萬裡歸途。
那是怎樣的一種場面呀!
有文字記載:成千上萬的婦孺和老人乘著馬車,駱駝和雪撬,在躍馬橫刀的勇士們護衛下,離開了白雪皚皚的伏爾加河草原,一隊接一隊地迤邐前進。沙皇聞訊後驚恐萬狀,大發雷霆,立即派兵數萬進行追擊和阻截。英雄的土爾扈特人在渥巴錫的率領下,與驍勇的哥薩克騎兵浴血奮戰,克敵制勝,戰勝了各種艱難險阻,終於踏上了祖國的領土。我在看東歸英雄傳時,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額爾齊斯這條河流。我一直在想:渥巴西和這條自然上的河流有否內在聯繫?這兩件事兒看起來互不搭杆兒,一個是東歸,一個是西去,竟會產生如此異曲同工之妙。它們同樣敢於逆大勢而動,同樣歷經了千難萬險,忍受了孤獨和寂寞,經受了嚴寒和苦難,為了自己的理想,雄渾悲壯,讓世界為之震撼!
額爾齊斯不是一條普通的河流,它顯然是脫離了低級趣味,代之而賦予河流以深遠的哲思。當人們在議論它如何穿越寬闊多樹的西伯利亞的時候,往往忽略了這樣一件事實。13世紀,蒙古人通過4個汗國徵服了大半個世界,其中金帳汗國竟統治了俄羅斯300多年,直到18世紀彼德堡大帝才使俄羅斯得以復興……
莫非額爾齊斯河是去尋找散落在異國他鄉的同胞?
擬或是去超度那些死去的亡靈?
抑或它是在用自己的沸騰來向世界證實一種存在?
額爾齊斯河留給我們的有太多的謎,而我卻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的,關注這樣一條頗具個性的河流僅僅需要勇氣是不夠的,它需要一種理性和包容。儘管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敢肯定對它的分析或判斷,但我敢肯定地說,額爾齊斯它既然選擇了北方,選擇了孤獨地西去,選擇了寒冷的西伯利亞,選擇了寂寞而又漫長的旅程。我想,它一定是有自己選擇的理由。無論如何,它是為自己確定了一種前進的方向!道路的選擇,也便確定了自己的追求,大約如此,我們看到了它寧願拋棄所有束縛理想之翅的東西。
其實,它完全不必如此艱辛去西方的。譬如選擇到靠近太陽的東方,還有與眾多可以結伴而行的河流,一起奔向熱鬧非凡的大海。但它就是沒有這樣去做,而是不想人云亦云,不想讓自己的生命只是簡單地去重複一種行進的軌跡,不想使自己的理想成為一種自由落體的運動。緣此,它便努力地割開了西伯利亞大片凍土,讓它的水流去發現生命,去重建生命。大約是從那時起,它便冒著嚴寒,毫無怨言地向西奔流而去。以它的摯著精神,以它的雄渾和悲壯激勵自己。
面對這樣一條河流,最愜意之處是平心靜氣地傾聽!傾聽河流的歡笑和低語,然後讓自己的心靈從中得以蕩滌。那次,我和老蔡從禾木返程途中,在一峽谷深處,居然和額爾齊斯不期而遇。它的周圍原始而古樸,河流處子般的展現在我們眼前是那麼純淨。河水滔滔,清澈見底。再看河流兩岸,白樺、楊樹與松樹織成茂密的原始森林,間或牧人的帳篷,間或圖瓦人的木屋。置身眼前完整的生態群落,我便急忙讓開車的丁師傅把車停下來,和老蔡在此拍照留影。
這景色真的太美了!老蔡說,這恐怕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了。
我說是啊!要不額爾齊斯怎麼會對世人產生如此深刻的魅力與召喚呢?俯首眼前這條河流,它千聚萬合,滔滔奔流,你能不感到震撼嗎?抬頭引頸,仰望藍天白雲,那時那刻,大美無言,我無所思想。
我們在岸邊拍照的剎那,我居然看到了一處蘆葦在妖冶地舞蹈著,不僅如此,竟會有一隻水鳥在淺水處戲水,這真奇了!當下不覺眼熱起來,心想:這種鳥兒在我的家鄉漢水流域是經常能夠看得到的,它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對鳥兒沒有什麼研究,只是它的仙姿打動了我的久遠回憶罷!那時那刻,就這麼一次偶然的邂逅,竟讓我早已失去青春的眸子,一下子就記起了往昔,那些揮之不卻的影子,居然會在30年後的額爾齊斯河邊搖曳在我的思想裡。
我走到水邊,把手伸進清涼的水裡,一邊撩著水,一邊觀察眼前我曾經那麼熟悉的水生植物,我想這蘆葦也有如這條河床,同樣的了不起啊!不說別的,它能夠適應這高寒地域,落戶在此已經難能可貴了。年少時,我常去丹江河畔蘆葦蕩裡摸魚,尤其是在夏天,這個季節可以聞到花朵和泥土的氣息,天空中有了水鳥飛翔的翅膀,人在蘆葦叢中,就能感受到色彩的流動……現在,咋一看一想一時便墜入到其中了。在我敲打文字的此時此刻,我仍沉迷在那次額爾齊斯河的奇遇裡,沉浸在河流跌宕起伏地生命述說之中。
沿額爾齊斯河逆水上行,有一座巨型花崗巖體從地面沖天而起,猶如一口雄奇的巨鍾扣在額爾齊斯河南岸。丁師傅告訴我們說,此乃阿爾泰山裡的景中之最哩!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大抵是指此處自凌空至底部竟渾然一體,高有200多米。它通體呈灰白色,猶如一尊巨神,威儀地挺立於碧水綠蔭之間,頭頂藍天白雲,巍峨豪邁,神秘莫測。當下我與之對視,不禁疑竇頓生:鐘山,你何德何能,竟得上天恩寵,成長了一副令人敬畏的模樣,登臨極頂,鑄就了一種生命的永恆?據當地哈薩克族人說,鐘山就是阿穆爾薩娜山。相傳,蒙古王的兒子洪太吉在一次遊獵時,遇見了一位名叫薩娜的女子,並且一眼相中,要娶薩娜為妻。但姑娘卻愛上了他的朋友阿穆爾,洪太吉是王爺的公子啊!自然是容不下阿穆爾的,並放出話來,說如果阿穆爾娶薩娜那就是他的仇人,從此誓不兩立。怎麼辦?阿穆爾和薩娜別無選擇的私奔了。他們跋山涉水來到鐘山腳下,只想在此平靜地生活著。但是後來還是為洪太吉的人馬發現了,薩娜沒能逃躲過洪太吉射出的復仇之箭,而悲痛欲絕的阿穆爾,也為了追隨心愛的姑娘,毅然決然地從鐘山頂上跳了下去,逐與他心愛的薩娜同作了天上比翼的鳥兒,永不分離。
這當然是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鐘山也便成了阿穆爾與薩娜至死不渝的愛情見證。於是,也就成了哈薩克人心目中的英雄之山,一座充滿傳奇色彩的神山,是一種驕傲的象徵。
鐘山還有一奇,是一棵樹,它傲然挺立於山頂。許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出這棵樹怎麼會佇立絕頂?
究竟是誰把它種上去的?
也許是風?
是神?
我想是誰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棵樹站立著,獨立成景,獨領風騷,成就了一首千古傳頌、永不衰竭的愛情歌謠。
恐怕它的意義還遠不止這些。
站在山下,仰視山頂,還有山頂那一片藍天白雲,我看見這棵獨立的樹正盡情地舒展著腰身在風中扭動著、搖曳著,而與此同時,額爾齊斯河也在我的不遠處發出陣陣轟鳴。我想,這該是額爾齊斯遠徵之時的進行曲吧!也就在這一瞬,我恍然大悟了,這棵樹站在高處,原來是在風的伴奏下與額爾齊斯出徵前聯袂聯歡呢!
賈永紅,作家。曾用筆名:西貝,雨虹,東方虹;網名:原應有嘆。丹鳳人,現居新疆。著有中篇小說《青天作補》《迪化謀殺志》;長篇小說《草莽英雄》《悠悠陽關道》;長篇紀實文學《農民機場備忘錄》《味道新疆》;隨筆散文集《流年碎影》;報告文學《足跡》;出版畫冊1卷;編著有《西部童話》(叢書10卷)《馬經濟與馬文化》《宏泰散文選》《生命的奧秘》《中國大漠青歌詩歌散文精選》等各種文學作品十餘部。詩作、散文、小說均榮獲過國家級最高獎項;獲省級以上各種徵文獎項約20餘個,1994年自治區黨委、自治區人民政府曾聯署給予獎勵;若干篇作品被軍內外有關部門編入十餘種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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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永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