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dit 有點像中國的天涯社區，熱鬧、有趣、亂糟糟，用戶通過一個個版塊（subreddit）討論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從 3 個人的小版到 2000 萬人的超級大版，這裡應有盡有。
和天涯不同的是，Reddit 至今都是美國流量最大的網站之一，因為是匿名的機制，這裡一方面是一個「開誠布公的談話場所」，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它泥沙俱下，是「網際網路的下水道」。
在這樣的社區裡做版主（Moderator），意味著要對付各種人性中的惡，管理者要制定詳細的規則，還要有很強的責任心，甚至需要用創造性的工具對付這些危害社區的因素。
Robert Peck 是一位大學老師。從大學開始，他就在 Reddit 的多個版塊擔任版主。他在一本書中介紹了自己在「可愛動物版」（r/aww，aww 通常用來形容看到可愛的東西時的喜愛之情）當版主的經歷，對於社區的維護者來說，很有參考意義。
Reddit 有 500 多名正式員工，同時有上萬名像 Robert Peck 一樣的志願者，他們一起維持每個月有 14 億次訪問量的超級社區。
「可愛動物版」的規則很明確：只能發可愛的、積極的關於動物的照片、視頻。生病的、瀕死的，甚至剛從寵物醫院回來的狗狗，折斷了喙的鳥，在這裡都不允許上傳。
▲ r/awww 版內受歡迎的照片. 圖片來自：Reddit
但不是每個人都會遵守規則，甚至有人會發色情圖片，而帖子被刪後，還有人會發布針對管理員，也就是 Robert Peck 本人的傷害威脅。Peck 和同事們會查看每一個帖子，這些暗黑的帖子也會被即刻刪除。
如果說這些日常的工作只需要一刻強大的內心，還有一些情況需要特別的智慧。比如，Peck 分享過這樣一個故事。
一天晚上，他發現一位名叫 /u/MagnoliaQuezada 的用戶（/u/ 為 Reddit 的固定格式，用來指代用戶）發布了一個標題為《我是如此想念你》的帖子，配圖是一隻哈士奇和一隻拉布拉多犬抱在一起。乍看上去，這是一個無比正常的帖子。
但是，儘管 /u/MagnoliaQuezada 的註冊時間是 11 個月前，之前卻沒有發布過任何內容。兩隻狗狗擁抱的照片也非常模糊，這意味著它是從網上被多次下載壓縮後的結果。
Peck 立刻點開了這條帖子的評論，發現下面只有一條，正是 /u/MagnoliaQuezada 本人的，評論內容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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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11 個月的註冊時間，足以讓 /u/MagnoliaQuezada 躲過系統的反垃圾機制，但不放心的 TA 還是發了一堆亂碼來測試是否會被屏蔽。
所以，很明顯，這個 /u/MagnoliaQuezada 就是一個虛假帳戶，甚至是一個機器人。Peck 果斷出手，將 TA 發布的帖子從動物版移除了。
Peck 推測，它很可能隸屬於某個「養號工廠」，在獲得比較高的網站權重後批量出售給有需要的個人或公司。比如，一個註冊 4 年，擁有 1000+ karma 值（類似積分，用來衡量用戶在 Reddit 的貢獻）的帳號售價可能上百美元。
果然，幾天後，/u/MagnoliaQuezada 自己悄悄刪除了被屏蔽的帖子，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下一步，TA 很可能會潛入其他版中，繼續自己的計劃。
這樣的做法已經屬於很高明的社區管理者，但 Peck 認為自己做得遠遠不夠，有一位同為志願者的版主 Elliot 更是用創造性的方法對付社區的潛在威脅。
俄羅斯「水軍」是個在美國越來越敏感的話題，但是很少有網站承認自己被水軍侵擾，識別水軍也並不容易。
Elliot 是個主動出擊的管理員。在看了《衛報》關於聖彼得堡的「水軍工廠」的報導後，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水軍」是 3 人為一組工作的，他們中的一個就某個話題發表看法，另外兩個會操作帳號給這個觀點增加熱度，最後達到宣傳的目的。
▲ 圖片來自：The Daily Beast
Elliot 很快寫了個腳本，他以 Reddit 最臭名昭著的版塊之一——「r/The_Donald」為目標（以支持川普為名建立的版塊，經常發生侮辱其他用戶，散步煽動性文章的事例），以 3 個帳號為單位，分析其中經常互動的「3 人團體」。
他真的據此發現了不少可疑的帳號。Elliot 的發現還驚動了 Reddit 的創始人史蒂夫·霍夫曼（Steve Huffman），但 Reddit 的數據科學家團隊調查後發現，Elliot 列出的「可疑帳號」沒有一個是「水軍」。
Elliot 沒有氣餒，他很快轉變了思路，把分析對象改為「可疑網站」而不是可疑的用戶行為，再次遍歷 r/The_Donald 版塊後，他發現了一個被多個帳號分享的網站：geotus.army，這些帳號在其他時間內又完全一言不發，分析這個網站發現，它被重定向到了一個著名的俄羅斯宣傳網站。
Elliot 確認自己找到了「水軍」，他把信息提交給了管理層，但並沒有獲得回應。無奈之下，他把發現整理成文發布了。很快，這個發現引發了諸多媒體的關注，Reddit 也屏蔽了可疑網站，Elliot 本人也接受了 NBC 的採訪。
▲ Reddit 志願者管理員的工作就是從一片雜亂中找出危害社區的信息. 圖片來自：Wired
Peck 把 Elliot 視為榜樣，因為他達成了很多管理員不可能獲得的成就感。
但是，這件事的結果並不是那麼圓滿。Elliot 獲得了不少讚譽，但也收到了不少死亡威脅，最讓他寒心的是 Reddit 同事的指責，創始人史蒂夫·霍夫曼在給他的郵件中寫到，「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困難。」
最後，Elliot 辭去了管理員的職務，刪除了自己的帳號，也刪除了最初發現可疑網站的文章。他就這樣離開了。
這是社區對付噴子、養號黨和隱蔽的政治宣傳幾個最有代表性的故事，管理者的底線決定了社區的健康度，但因為管理惰性、言論自由、社區健康度和活躍度的平衡等複雜因素的影響，社區更傾向於將管理者置於被動的位置，作為一名社區管理員，創造性的工作並不被鼓勵，因此管理員很容易淪為「刪帖機器」，很難有職業成就感。
社區管理者和破壞者之間，永遠是一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遊戲。
長久以來，這都是線上社區管理者的現狀。但是，現在的科技公司正越來越進入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避風港原則、技術中立、無限制的言論自由等過去的觀念都在受到挑戰，更主動地對抗破壞者，或許會成為新的常態。
題圖來自：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