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耗盡了心神,安詳地睡著了。收到消息,我有一時的腿軟。
母親一生,是中國歷史上最劇烈的動蕩和變革。十五歲前的孩童時期,是戰爭和飢餓(內亂,外患)。青年和壯年的三十年是貧窮和飢餓(積貧積弱的中國,多數農村家庭可能都一樣)。在中國改革開放的這四十年,生活好轉,但飢餓的影子已經粘上了她,省吃儉用成了本能,而老年痴呆的嚴重,讓這種本能嚴重,影響到她身體機能。每念至此,總會讓我難忍傷心。
一生沒有離開過村子的母親,離開小村,就會強烈的不安。2000年夏天,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的小家。記得是給剛出生的女兒看病返回,我抱著女兒過了馬路,卻沒有感覺母親的跟隨,扭頭一看:母親看著過往的車流,沒車時抬起的腳,落下時,後邊的車又衝到面前。我衝母親嚷了一句,又回去拉著她過了馬路。衝母親吼的那一下子,一直讓我後悔。
我們姐弟七人,母親愛她的每一個孩子。我回家少,兄弟姐妹的情況,都是從母親有些絮絮叨叨的話語中了解。母親見了孩子們的第一句話:渴嗎?餓嗎?我給你們做飯去。去年夏天,母親已經是清醒沒有糊塗多,我帶了陽山水蜜桃給她吃,剛遞給她,又遞過來:你吃,我吃過了。我心中酸澀難忍,又剝好一個,高高的拿在手裡,讓她看著,一邊哄著她,母親看著我吃,這才放心地吃了一個。問她:「好吃嗎?「,」好吃「,聽著這話,我一時酸甜交加,高興母親吃了桃子,酸楚的是勸了半天才吃。
母親心靈手巧。蒸饅頭時,順手做的小兔子、小豬,活靈活現。餃子會包出很多花樣;各式各色的面,各種各樣的棗糕,漂亮又誘人。自己做的面醬,炸出的香味,能漂出村子。自己釀的醋,那種酸香一直是我買醋的標準。剛流行的織布花紋,母親也能學會,並織出同樣花紋的布來。
母親的身體,是餓壞的。我的小時候,正是母親一生中貧窮、飢餓的時候,我們七個孩子,圍著做飯的母親,那種讓人心慌的景象,現在的小家庭不能想像。飯菜,總是轉眼光,那怕是我現在最不愛吃的燉南瓜(老家方言,燉窩瓜)。現在我在家給孩子做飯時,偶爾會有一次做的好吃,結果給孩子分完了,自己再隨便吃點的時候,總會疑惑:當年母親最後吃了什麼?再想想2008年回去看望母親時,她只吃白水煮的麵條。碗裡有點菜,都要挑出來,怎麼勸都不行,說是吃了不舒服。我的淚啊,真忍不住,為了孩子,苦了我的娘啊……
母親一生善良。村子裡來的乞討小孩兒,又髒又爛,無人理睬。母親領到了家裡。那時候家裡特別窮,缺吃少穿。我記憶中就縫縫補補的衣服,和總是空空糧食缸。主食是吃了胃裡發酸的的紅薯。那個乞討的小孩,鼻涕往下流著,大口吃著黑黑的紅薯麵條。我們兄弟姐妹都嫌棄,母親依然每餐都會給他送上一碗飯。說起這事兒,我們兄妹幾個都記得。
現在,都隨母親走了……
我的娘啊,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