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掛用掌,不但攻守可以互變,而且攻守其實一致。亦即是:由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終至於攻即是守,守即是攻之無上境地。
一、劈掛掌之名稱
中國語文使用之習慣,修辭之方法,常以兩個技術的名謂,稱呼成套技術之全體。
例如按摩:則按,與摩,乃是按摩醫療技術中的兩個常用手法而已。其他,尚有捶、拍、揑、揉、搓、提、撐、撕,等等等等. 按摩,是以部份而代全體的簡單表述。
在武術中,也常採用這種語文上的規則。比如擒拿,擒之與拿,只有兩技:擒是施術之始,拿是施術之成;其實引領著眾多同屬此類使敵不能逃逸的方法。比如摔角,摔之與角,亦是兩組技術群:摔是絆子,角是搶把;其中包含許多將敵跌翻倒地的武技。
劈掛掌法也同此例;劈,是由上而下的動作,主攻;掛,是由下而上的動作,主守。
用劈,與掛,不但類舉了攻,與防,而且分述了上下移動於主軸上的基本掌法,以該全體。
不過,武人不文,以音代字,本門掌法,也有不同的寫法;如:批掛、劈刮 . 不能盡述。
二、劈掛掌之由來
劈掛掌法之由來不詳。 傳說數種,各不相同;相同在均無確證。因而,憾無時、地、人、各方面之信史。
就其技術特長觀察,似應是採取拳術中之優良掌法,熟練專精,作深求,作發展;樹立風格,更增益以相關之內外功而遂漸成形。
時間,應非一代;地方,或歷數處;而開宗立派,樹威立萬於武林者,亦必不止一人一姓。
三、劈掛掌之近況
劈掛掌在明末的兵書武譜中,已曾記述。有清一朝,頗有發展;末年,漸成北派武學之名門。
劈掛流傳於北方諸省,漢回二教,而以滄縣為主家。滄縣實有劈掛數家,亦有參合長拳,揉入通臂等類之支流。
太師夫李書文老先生曾得劈掛掌法於名門──黃四海先生系統。厥後,更研發出個人色彩濃厚之劈掛掌。無論功法、套路、應用,均已蛻離故範,別化新裁,成為劈掛掌法發展史上之新裡程。
家師劉雲樵先生,經常強調:本門所傳劈掛,須知不同之處凡三:
一、是滄縣另有劈掛本門,我輩乃是兼祧。
二、是技出李老先生晚年成熟之後,精美無匹。
三、是勁力儲發與攻防應用,均多特別,易學難精。
可惜雲樵師生平,公私課徒,一是皆以八極拳為主。劈掛之傳授,未暇多及。
四、劈掛掌之特色
劈掛掌最明顯的第一特色,當然是純用掌法。而、中國武術家之所謂掌,與常人不同,與外國武術亦不同。
一般言之,凡所謂掌,乃是手掌之謂。而武家之掌,必指全臂:大臂、肘、小臂、腕、掌、與指等等各部之全體。
如果再作捶練,更上層樓,則武家掌法之要求,是在達到全身是一掌之最高境地。
武術家喜用禽獸之形、性、與能,狀描其技。劈掛門雖以儉樸之技巧為名氏,而亦取鷹、蛇為別字,未能免俗。鷹取其兩翼,狀描雙掌;蛇取其長軀,繪寫腰胯。
若要全身一掌,自必鷹蛇合演,以身運肢為最主要。而,旋腰運臂,必以纏絲。周身圈繞,一緊一弛,似發條又似彈簧;益佐之全掌卷擊,一張一合,如皮鞭又如彈弓。
五、劈掛掌之套路
劈掛掌之各支系,一般各有套路三五。有的徑示號碼:一路、二路、三路. 而亦有各套路分錫佳名者,頗非一致.
李書文老先生所傳,雲樵師所授,則僅有兩個套路:劈掛架、與劈掛掌。分稱:一(頭)路(套、趟)、二路(套、趟)。
似此並不以多為勝之北派武術,並非罕見。一般均是兩個套路,叫前後、裡外、上下;或徑就是叫一二者,均有。
凡此套路不多之門派,常是一:同一套路,每有不同程度之要求;二:另有單招,小串(數招)之訓練;三:鼓勵門人,編串自我風格之新套路。
劈掛掌亦有溶入其他門派,參合習練者,如長拳劈掛,劈掛通臂等等屬之。套路較多,可能因為技巧較多。
至於劈掛掌之與八極拳,本系各自獨立,內容完整之門派。只因同出一方土上,地緣關係密切。 來往較多,就容易參合。
其尤緊切者,則在於之二門之功法,各有專擅。看似矛盾,卻又相反而相成。 習武者不一定皆能精挑細選,正確無誤地拜入切合一己身心條件之師門。時常,只是因為方便,只是為了慕名。
其後,發覺不能發揚成長,必須彌補缺漏,斯乃有兼修合參之必要,與史實。先學八極,後學劈掛者,似乎較多;先學劈掛,後習八極者,較少。
再者,個人合參二門內容之百分比率,與造詣高低,各有成就,而難以一概。仍在心性之好尚,沒有技術之絕對。
需要注意者在,八極與劈掛,仍是獨立自足的兩個門派。合之,或可以俱美;分之,絕對不至於兩傷。八極並不必須參入劈掛始能有成,劈掛亦不期待八極乃為完璧。 只看兩門之中,歷代輩出名人,是其明證。
至於特別推重李書文先生,認為合二門為一體,為其獨創,應屬武林中之大成就者。真實內容,仍待商榷。
首先是,李老先生所傳,八極、劈掛之比重,無論是「三七開」、「四六開」;均是八極較多於劈掛,而非五五平分。
其次是雲樵師所授之一般生徒,十之八九是八極,劈掛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其比例輕重,相去益遙。
最後是習武在成就己身,一如不同之營養,攝取得益,使身強力壯,渾成一體。到斯境後,如何能分何者是八極之教,何者乃劈掛之功呢?
六、劈掛掌之勁道
劈掛掌之奠基,動作必須以放鬆為主訴求。逐漸由找勁、懂勁、試勁、得勁、而運勁,終能成就柔裡調剛之純勁。
吾人開蒙練武,一般已十餘齡。 日常生活之用力習慣,工作技巧之運作方法,大抵中人已深,牢不可拔。
據此已有之習慣,習練武術,固可學來武術上之新鮮動作,而原有之運動習慣未除,必仍雜揉其中。因而,影響武技之純淨度,與精確性,遂不可免。成績可以力求,只可惜總是用力多而進步少,永不公平。
是故,初學之時,全身放鬆,不許用力之不二法門,雖非劈掛所獨有,卻確是劈掛之所必須。據此,實無他途。
而、握拳較易實固,放鬆便難;組掌自須松伸,利於替換舊習。青年壯士,喜習八極。可惜有人永難入門,永無希望者,正就是因為不知道要放鬆,捨不得那幾斤牛力的原故。 或許,這就是參習劈掛,以求松活的目的吧?
理想化之圖樣,是回返到嬰兒期去,重新活過──而所有一舉一動,一概是以武術原理為動作之唯一指導。似乎舍武術外,不知尚有他法,以動肢體者然。
劈掛掌法述略
圖一:常是外國武術,及習中國武術而求速成,謀近功,以體健為依恃,因小有力而懼流失者之形象。
練習自然帶來進步,只憾進步終極有限。 屆時,雖不滿足,多已太遲.
圖二:與圖一一樣,是嬰兒狀態。 B是習武前後。 所異在:不向前進,求剛求猛,要快要強。 反而,向後倒退,求松求柔,在放在軟。 C是整旗鼓,是再出發。 D亦可以回復到初初習武前後之力度;而、其力量之質量,已大不同。飽含之潛力,不可同日而語。 E是示意淨化之後,純依武術用勁方式,努力以求,所可能取得之成就,至高志大。 實線以示與圖一之不一,虛線更是難以度量之前路。
本門劈掛之掌勁,必須是經過此所謂「換勁」──「換」常人之勁,為武家之「勁」──之階段。否則,一世苦功,終盡還是門外漢,豈不可惜?
「換勁」之後,再行研磨四個基本之主要勁道:劈、抱、撐、靠。
得此四大勁後,則每一主勁再統屬四個勁道;一以化三,子母相乘,為十六把勁:抄、掛、劈、挑;採、抓、砍、抱;推、探、撐、按;挒、削、拆、靠。
而不可或忘,時刻在身的纏絲,更將諸多勁道,揉成一體,飽蘊深含;觸之則發,隨遇而應;因境成像,變幻相生;迴環通貫,至於無極.
本門運掌,痛快淋漓!比如一個劈字,絕不可將下劈之掌,自行停止於肩高;亦不允許下劈至斜指地面,成四十五度角。而是必須劈通、劈透、劈到底!不但獅子博兔,必用全力;即使直入己懷,亦正可以拍身反彈,更生次一連攻之掌勢。
七、劈掛掌之功法
本門劈掛,最重基功。 有原地立之掌功凡四;行進間之掌功凡四,為最「吃功夫」。
不但動作要絕對正確,練掌練身,而且要計數操演,逐日增添。此外,更還要擊打標的物。 滄縣舊俗,講究用秋後生毫之狗皮為囊。裝盛當地之細沙,或空懸,或放置,或貼掛,以操掌行功。
更有沙袋床子,則是較大之沙袋,平放於大約腰高之木架上。習者站立面前,向袋搧打。而打出時,身上生勁之出發點,依進境,據程度,而有不同。 一般有肩發、腰發、足發;長、中、短勁之層次。
練劈掛又極重內壯,必須站樁。 樁式散而為六:高舉、低劃、裡合、外張、上抬、下按;合而成八:合抱、雙分。
功成之後,只此兩式,可概其餘。 或因個人得意,與需求,加練前六式中之若干,增減在心,亦無適而為不可。
本門之排打功法,分存於基功、套路、及單功獨訓之中。 由四肢、而軀幹,至「罩門」。全身拍打,自力調功。平日,在強壯腑臟,求取康健之生活;應敵,則鼓脹內膜,減免可能之傷損。
此功練來,必與呼吸相配合。由止息駐氣之「閉口功」,而呼吸兼行之「開口功」,終至於談笑、飲食,均無掛礙。則一但受蒙外擊,自作反射式之響應;保身護體,斯為大成。李老先生渾身似鐵,擅用「捨身」打法之功底,正在此處。雲樵師每述李太師父之指示:「他打你,你打他呀」!拳諺:「不招不架,就是一下」之精義,仍在本錢具足。
本門劈掛掌法,由初始時便習丹田吐納。 無論基功、站樁、套路、排打、以及拍沙袋之所謂「狗皮掌」,無處不在、無式不行。
俟丹田氣聚之後,一是以排打發之,由外而內,分求之於身上各處;一是以站樁引之,由內及外,分遣之於遍體周遭。全掌縱不劈擊,亦有手沈臂重之能量;體幹倘受攻打,便生如甕似壇之回音.
至其終極,便是求一個意到、氣到、力亦到的一致之局。所謂全身是一掌者,豈止四肢軀幹,更含內外精氣。真如八臂哪吒,一舉動周身是掌,斯可以言應敵。
八、劈掛掌之應敵
劈掛掌在實戰應敵之時,首先要辨明的是:手掌部位,是最常接觸目標,發射勁道的器具。其用,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除了掌緣、掌根、掌背、掌心之外。 劈掛掌絕對用拳,也用指。 此外,則突顯的肘之與肩;及容易忽略的大小臂,均要各盡其用。斯能算無遺策,以克敵致果。
本門腿法,直貫天地人(上中下)三盤,橫該左右兩門戶;全側、半側,應敵取人。裡合、外擺,兼用腿、腳、膝、胯;而腳尖、腳根、腳緣、腳面,無不隨勢出入,全面施為。
至於步法,尤其考究。 中門直入之鎖法,在開鎖啟戶,排闥直入;偏門側取之捆法,則看管封逼,關門捉賊。用足蹴人,顯而易見,似乎威厲。而其實步法才是取勝之契機,秘而不傳。 「手似兩扇門,全憑腳打人」之諺,講的不是踢法,正是步法。而況亦必須以步領身,斯可以三盤俱到。中國武術獨有之點、線、面戰法,方能應用發揮,至於無敵。
劈掛用掌,不但攻守可以互變,而且攻守其實一致。 亦即是:由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終至於攻即是守,守即是攻之無上境地。
為達如此之高遠目標,所憑依者,端在於纏絲勁之培育,與應用。
纏絲是圓,而圓中有圈。無終無始,生息迴環,開合攏散,鬆緊擒縱。
在圈上言之,則全圓、半圓,一角片圓;其弧度、角度、與長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向圈外而言之,則圓無方向,又全具大小諸向。任何方位,可以響應,可以變易;可生可化,去而復回。
更何況,四肢軀幹、一身實具數圓。 如機器之齒輪、油滑珠走,互為正輔鋒衛,互為佐使君臣。一處動,諸處動;一處走,處處隨。吞招化勁,解勁進式。 小扣則小應,大扣即大鳴;如響應聲,如鏡生影。 必先舍己由人,自然無往不適。纏絲之用,真正是無窮無盡.
至於劈掛掌法之所以能致殺傷,其勁力之投遞,亦不出於撞擊,與穿透,兩大類別。其中人之方,則有直接,與間接之配置使用。而亦非不可以混合併行,使人莫御。
北方武學,有「打訣」之說;質言之:發勁是也。 所謂「打單訣」「打雙訣」,與「打三訣」者,即是能毫不間憩地發出多少勁數之謂。
李書文老先生以「三訣」名世,所向無前;斃敵致命,不能「掐手」(中途自製,適可而止)者,實在是勁發連珠,同在一擊之中,無法用忍之故。
雲樵師每每自嘆:一世用功,只打了個「雙訣」。 仰視李老先生,自慚雖肖難及.
其實,打拳只演套路,功法不練,用法不會,何能發勁?何致傷人?中國武術之在今日,非但求一能「打單訣」者不易得,就是尚知一己「打」不出「訣」來,只怕亦非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