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個夏末的傍晚,趴在大昭寺附近一所民居的屋頂平臺上曬太陽,同行的一位馬來西亞男孩說有位老先生告訴他:去西藏,可以不去布達拉宮,但一定要去桑耶寺。望著不遠處夕陽下金黃色的白宮、聽著隔壁屋頂上夯土的藏民歌唱,第一次入藏的我們毫不猶豫地一致選擇了布宮。桑耶寺?沒聽說過。
這個選擇讓我遺憾了很久。了解越多,越是嚮往,因種種不便幾次未能成行,也就越發遺憾了。去年底,終於在離開拉薩的前一天找到了願意開車走一趟的司機。桑耶寺其實離拉薩不遠,在山南地區扎囊縣桑耶鎮境內。桑耶鎮不大,許是冬季的緣故,安靜得有些荒涼。
冬日桑耶鎮
鎮邊的哈布日神山是俯瞰桑耶寺全景的最佳地點。桑煙縷縷,桑耶寺自成一圈。獨一無二的布局當得起佛典《賢者喜宴》的讚嘆:「此寺系一難以想像之建築,此世間無以倫比之寺院」。
世間之物自是無可比擬,因為桑耶寺不是按照世間之物來建造的,它是依據佛教的宇宙觀、比照佛教定義的世界結構,無中生有,唯心而造,於芥子中納須彌。
桑耶寺全景(註:此圖源自網絡)
據記載,公元八世紀末,吐蕃王朝贊普(國王)赤松德贊篤信佛教,他先後迎請兩位印度佛教大能寂護和蓮花生進藏弘法。寂護(又譯為靜命)曾是著名的那爛陀寺學者,後因見解與其師不同,自立門戶,創立了隨瑜伽行中觀派,其著作《中觀莊嚴論》是藏傳佛教的根本五大論之一,其像被供奉於多個藏地大寺內。蓮花生則是藏傳佛教開山立宗之大師,從他的尊稱「第二佛陀」就可知這是位神一般的存在,無數傳奇至今仍在青藏高原流傳,就連他的肉身也被神化為是集彌陀身、觀音口、釋迦心,合諸佛菩薩身口意的三密金剛應化身。除苯教外的每一個藏地寺廟內幾乎都供奉著按此化身塑造的蓮花生大師像。
大師應邀而來,赤松德贊決定為他們修建一座寺院。那是公元八世紀的一個春天(也可能是夏秋冬日吧),一位神人在雅魯藏布江北岸的哈布日山下畫了一個圈:諾,就在這裡吧,就在這裡讓我們造一個「大千世界」吧。
不知道是否有其它的建議,也不知道是誰提出這終極方案,總之,神光一閃、藍圖頓現,大家就愉快地決定在空白的沙石上打造一個前所未有的微縮景區。
「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出生,一切唯心造」(《華嚴經》)。公元762年,赤松德贊親自為寺院奠基,長達十二年的建造由此展開。
烏孜大殿壁畫桑耶寺全景,布局一目了然
在佛教思想的構想中,每一個大千世界皆有相同的結構。建造者按典籍記載將想像一一具象化:
佛教構想世界中央有須彌山透過大海矗立在地輪上。於是先在中間造一個代表世界中心須彌山的烏孜大殿。大殿四角建紅、綠、黑、白四塔,象徵四大天王,鎮服一切魔煞。
佛教構想日月懸掛在須彌山的山腰處。於是在烏孜大殿主殿兩旁建日、月兩偏殿。
佛教構想須彌山外有四大部洲八小州。於是在烏孜大殿的東南西北四方各建一殿象徵四大部洲,在四殿附近各建兩座小殿代表八小州。
佛教構想須彌山外有大鐵圍山。於是建1008米的環寺圍牆,牆上建1028座連綿的小白塔。
象徵鐵圍山的圍牆
公元775,寺院終告落成。傳說在建造初期,赤松德贊急於想知道建成後的景象,蓮花生從掌心幻化出寺景,從沒見過「全息影像」的赤松德贊連連驚呼「桑耶!桑耶!」(意為「不可思議」),於是在四周一片「桑耶」聲中,寺院被冠名,其藏文全名是「貝扎瑪桑耶敏久倫吉白祖拉康」,意為「吉祥紅巖思量無際不變頓成神殿」。——那又是一個春天,「塵塵混入,剎剎圓融」(《華嚴經》),大千世界頓成。後世雖因驅佛、火災等多次重建,但寺院格局始終未變。
按佛教要求,寺廟應是佛、法、僧三寶俱全的場所。在桑耶寺落成之前,藏地寺廟包括已建成幾十年的大、小昭寺都沒有完整意義上的僧人。桑耶寺首創僧伽制度,赤松德贊從唐朝、印度、于闐等地請來僧人譯經、講學,又挑選了七名骨骼清奇(啊不,貴族出身)的子弟由寂護大師剃度出家,桑耶寺由此成為藏地第一座佛、法、僧三寶俱全的寺院,一躍奠定藏傳佛教第一寺廟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