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少年》海報
「我未來的目標,是當一名職業棒球手!」日前,在即將於12月11日上映的紀錄片《棒!少年》的首映式上,男主角馬虎站在影廳的舞臺前,聲音不大卻篤定地許下這句諾言。
然而,像馬虎這樣的孩子,幾年前的生活卻全然是另一幅圖景——他們曾經如野草般在全國各個鄉村困頓地生長,無親人依偎、對未來茫然。後來,這些孩子被我國前奧運棒球國手孫教練和他本人的教練、孩子們的師爺張錦新共同匯集到了北京的棒球訓練基地,通過訓練棒球、參賽獲得殊榮,成功叫板了命運。
「我之所以要拍這部電影,是希望社會能夠關注到這些平日我們很容易忽視的邊緣人群,希望這部紀錄片能夠真正幫助到拍攝對象,對他們產生一種正向的、實質的影響。」導演許慧晶對鈦媒體表示,這就是他拍攝這部紀錄片的初衷。
選角的挑戰
《棒!少年》的紀錄片策劃緣起於許慧晶好友與孫教練的相識。當許慧晶聽聞這些孩子成長一路披荊斬棘的故事時,把它們紀錄下來的想法很快湧入了腦海。
「跟孩子們熟稔還是比較容易的。我們一行到北京出差的時候,第一天調研,第二天就成功開拍,可能是因為吃住都在一起。」許慧晶表示,儘管這些孩子們曾經經歷過許多成年人都未曾有過的創傷——雙親的離異、拋棄,至親的服刑等等,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依然保有著少年兒童的那種特有的率性。
從最初招募棒球基地的小運動員,到這群孩子們被他們的師爺培養成「能上戰場的一匹狼」,再到他們去美國參加了國際少年棒球友誼賽,這部紀錄片總共經歷了長達一年半的拍攝期,隨後又剪輯了一年半。
據許慧晶介紹,在那一年半的拍攝時間裡,總共就四個人的團隊每月都會去訓練基地駐紮半個月,也就是連拍15天。他們白天拍攝,晚上等小朋友們睡了之後才討論具體策劃事宜,加起來積累了700個小時的素材。
「對於我們來說,初期遇到的問題主要在於如何在六十多個基地孩子中篩選出適合影片的核心人物、呈現出一個紀錄片的重點,畢竟男孩子們各有各的特點。」許慧晶覺得,這是拍攝期間面臨的最大挑戰。
影片早期主要聚焦在了六七個孩子在訓練營的生活上,但六七位主角對於一部影片的體量來說,人物有些零散。因此,許慧晶考慮的是繼續在人物上做減法——他選中了小雙和馬虎。
導演在形容選擇馬虎作為紀錄片主角時所說的話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個我們不找他,他就會向我們走來的孩子。馬虎是在我們拍攝的第二次或是第三次來的,他剛一來就很有表現欲,把倒立、翻跟頭都演了個遍,他串起了很多人物,包括小朋友和教練,所以就被我們選中了。」
馬虎就像棒球基地這本筆記本上的線索,關聯起了每一頁這裡的記憶,無論是矛盾與衝突,歡笑與淚水,還是蛻變的過程——通過棒球基地的培訓,他從一個桀驁不馴的男孩成長為了一個有擔當的少年。
馬虎
馬虎之外,另一位男主角小雙則有著與之截然不同的性格。許慧晶看中他,主要是因為他特有的憂鬱氣質,在到達基地的那天瞬間就吸引了導演。
「我發現,有一個小朋友在訓練間隙休息的時候,在別人都跟教練玩鬧時,他會安靜地坐在一個破沙發角落裡玩一個黃色的小恐龍玩具,那個愁眉不舒的眼神、還有葛優癱的動作都很抓人。」那是小雙給許導留下的第一印象。
後來,小雙的遭際讓導演明白了他眼神中憂鬱的來源——在這一群原生家庭支離破碎、窮困潦倒的孩子們中間,他又是經歷最坎坷的那一位。
首映過後兩周,電影中關於小雙的一個片段依然可以清晰地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當小雙給基地的小夥伴講起自己的身世時,他談到:
「我剛出生的時候,媽媽跑了,我爸不久就去世了。我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家裡養我們倆養不起,就想把我送走;但是我生下來瘦小,別人都不要我,後來就換走了我哥哥,留下了我。本來家人說要把我埋了,大伯把我留下了,所以我活下來了。也就是說,我差點被埋了。」
「差點被埋了。」小雙在紀錄片中說出這句話時面帶微笑,仿佛在敘述著他者的故事,帶著遠超出十一二歲年紀男孩的那種令人揪心的雲淡風輕。但他的強大之處,在於歷經了常人難以背負的童年之痛過後,在基地扛起了投手的大旗,成為了全隊最不可或缺的選手。
剛到基地時,紀錄片團隊完全還不熟悉棒球這項運動的規則,等到漸漸熟悉了,就明白了小雙在場上的重要性,這便是他成為主角的第二個原因。
小雙
馬虎和小雙,最初在基地起了很多摩擦,一個生龍活虎,一個內斂緘默,在訓練營仿佛上演著冰與火之歌,代表著這一方天地裡明媚和黯淡的兩種底色;然而,隨著紀錄片的推進,觀眾會發現,在馬虎被訓練成不再調皮搗蛋、能融入集體的孩子同時,小雙也逐漸從怯懦中走出,在他的心智中迸發出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帶他走上了賽場。冰與火,就此逐漸相融。
這些內容,都細膩地貫穿在影片的全過程中。
從反映問題到呈現真實
如果你細心去欣賞紀錄片《棒!少年》,會發現它不是一部過度聚焦於留守少年兒童悲情命運的電影。
在紀錄片中,那些孩子們和基地實實在在遇到的問題——普通學校不太願意接收這群孩子、棒球基地面臨著拆遷的命運、孩子們在親情與個人成長之間面臨的艱難抉擇……它們在影片中或多或少地都有呈現,但不是紀錄片的軸心。
事實上,這部作品對於許慧晶導演來說是一個創作的結點:從前,他力圖於在紀錄中反映問題;而今,他開始更傾向於呈現真實。
許導告訴鈦媒體,2016年,在拍攝紀錄片《棒!少年》之前,在行業中摸爬滾打了十餘年的他,忽然陷入了創作的瓶頸期和個人發展的困境。從個人生活的去處方面,北京與廣州,北上還是南下讓他躊躇,後來因為生活成本原因,他選擇了廣州;在創作的理念方面,紀錄片到底能做什麼,也成為了許慧晶重新去思考的意義。
十年來,從反映建築強拆的紀錄片《河岸》,到反映計劃生育的紀錄片《媽媽的村莊》,許慧晶一直在關注底層人物的命運。
「從前的我常常在紀錄片中直觀地表現問題,但到了拍《棒!少年》的階段,我開始改變這種思維,在紀錄片中呈現多元化的真實,這或許更能引發大家的共情和開放的思考。」在早期興許偏主觀的視角紀錄過後,許慧晶在這部新的作品裡打開了這種局限。
在電影中,我們既會看到隊員們回到陝西、甘肅等地老家時的窘迫家境,看到小雙撕心裂肺地和得了癌症的大伯說「我就是不走,除非你想逼死我啊」;
也會看到訓練營的孩子們天然的少年氣:淘氣的馬虎關掉了出水閥門、讓棒球隊的其他孩子洗不了澡的幸災樂禍模樣,70歲的師爺和孩子們一起玩你拍一我拍一時的不亦樂乎,還有孩子們抵達美國時滿臉溢出的憧憬之情。
當然,紀錄片的敘事不可能是絕對客觀的。它一定有著自己的洞察和切口,不管是從內容的表達,還是視覺方式的呈現上都是如此。
「紀錄片肯定還是需要藝術加工的,這種表達會讓人更理解你的人物。就像德國導演赫爾佐格所說,『你帶來一個雞蛋的故事,大家只能看到一個事實;但你若帶來一個破殼而出的雞的故事,這就是關於生命的故事』。」許慧晶如是感慨他在拍攝時去尋求的那種藝術表達。
或許,這種表達就像影片中小雙老家的那棵反覆出現的大樹,那棵他總是希望在樹幹上播撒下種子的生命之樹,這個意象帶著一種濃濃的鄉愁,也帶著一份家鄉的厚重和沉穩的精神寄託,象徵著這些飄零的孩子們的一個港灣。
又或者,就像小雙去美國時,坐在旅途的大巴上望向窗外,夜幕之下的長鏡頭裡有著玻璃中反射的亞裔女性的倒影,那個意象在異鄉那樣一個場景出現,正如同無數孩子對骨肉親情的愛恨交織、五味雜陳的心情。
在紀錄片中,我們會透過孩子們的神情一窺他們曾經經歷過的磨難,但也會在棒球訓練營中看到他們逐漸找到了曙光。
許慧晶表示,對於這部作品來說,他特別希望自己的紀錄片真的能幫助到拍攝對象,希望這些小朋友能通過影片,讓更多人關照到他們的成長。
如今,出品方愛奇藝已經通過他們的內部資源,給基地的孩子們捐了大量書籍;美國職棒大聯盟(MLB)的比賽為少年們提供了一種成為職業球手的可能性;政府也在為孩子們解決他們的安置、學籍問題,他們在搬遷了兩次之後,在通州郊區又重新安了家。
「這些幫助不全都受電影的影響,但有一部分和紀錄片拍攝有關。我希望孩子們都能夠健健康康地成長到18歲,從而真正通過棒球改變他們的命運。」這是導演對這些跟拍了許久的孩子們最殷切的期望。(本文首發鈦媒體App。作者 | 陶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