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幸
唐代詩人高適《塞上聽吹笛》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
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兩首邊塞詩在悠悠的笛聲中將讀者帶入思鄉的情懷中。
同為思鄉但高適詩表現得感而不傷;李益詩則表現得悽涼幽怨。
先來欣賞高適的詩歌。汪中《述學·內篇》說詩文裡數目字有「實數」和「虛數」之分,今世學者進而談到詩中顏色字亦有「實色」與「虛色」之分。現在我們還可看到詩中寫景亦有「虛景」與「實景」之分,如高適這首詩就表現得十分突出。
前二句寫的是實景:胡天北地,冰雪消融,是牧馬的時節了。傍晚戰士趕著馬群歸來,天空灑下明月的清輝……開篇就造成一種邊塞詩中不多見的和平寧謐的氣氛,這與「雪淨」、「牧馬」等字面大有關係。那大地解凍的春的消息,牧馬晚歸的開廓的情景使人聯想到《過秦論》中一段文字:「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裡,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則「牧馬還」三字似還含另一重意味,這就是胡馬北還,邊烽暫息,於是「雪淨」也有了幾分象徵危解的意味。
這個開端為全詩定下了一個開朗壯闊的基調。
在如此蒼茫而又清澄的夜境裡,不知那座戍樓吹起了羌笛,那是熟悉的《梅花落》曲調啊。「梅花何處落」是將「梅花落」三字拆用,嵌入「何處」二字,意謂:何處吹奏《梅花落》?詩的三四句與「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李白《春夜洛城聞笛》)意近,是說風傳笛曲,一夜之間聲滿關山,其境界很動人。
三四句之妙不僅如此。將「梅花落」拆用,又構成一種虛景,仿佛風吹的不是笛聲而是落梅的花片,它們四處飄散,一夜之中和色和香灑滿關山。
這固然是寫聲成象,但它是由曲名拆用形成的假象,以設問出之,虛之又虛。而這虛景又恰與雪淨月明的實景配搭和諧,虛實交錯,構成美妙闊遠的竟境,這境界是任何高明的畫手也難以畫出的。
同時,它仍包含通感,即由聽曲而「心想形狀」的成分。戰士由聽曲而想到故鄉的梅花(胡地沒有梅花),而想到梅花之落。句中也就含有思鄉的情調。不過,這種思鄉情緒並不低沉,這不但是為首句定下的樂觀開朗的基調所決定的,同時也有關乎盛唐氣象。
詩人時在哥舒翰幕府,同時所作《登隴詩》云:「淺才登一命,孤劍通萬裡。豈不思故鄉,從來感知己」,正是由於懷著盛唐人通常有的那種豪情,筆下的詩方能感而不傷。
而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曾一度被推崇為中唐邊塞詩的絕唱。相傳本詩寫成後即被譜以管弦而廣為傳唱。也是一首抒寫戍邊將士思鄉懷親的詩篇。但感情基調不同於高適。
詩歌的前兩句描寫了一幅邊塞月夜的獨特景色。舉目遠眺,蜿蜒數十裡的丘陵上聳立著座座高大的烽火臺,烽火臺下是一片無垠的沙漠,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積雪的荒原。近看,高城之外月光皎潔,如同深秋的寒霜。沙漠並非雪原,詩人偏說它「似雪」,月光並非秋霜,詩人偏說它「如霜」。詩人如此運筆,是為了借這寒氣襲人的景物來渲染心境的愁慘淒涼。正是這似雪的沙漠和如霜的月光使受降城之夜顯得格外空寂慘澹。也使詩人格外強烈地感受到置身邊塞絕域的孤獨,而生發出思鄉情愫。
如果說前兩句寫景,景中寓情,蓄而未發;那麼後兩句則正面寫情。在萬籟俱寂中,夜風送來嗚嗚咽咽的蘆笛聲。這笛聲使詩人想到:是哪座烽火臺上的戍卒在借蘆笛聲傾訴那無盡的幽怨。
那幽怨的笛聲又觸動了多少徵人的思鄉愁懷。在這漫長的邊塞之夜,他們一個個披衣而起,憂鬱的目光掠過似雪的沙漠,如霜的月地,久久凝視著遠方……「不知何處」,寫出了詩人人月夜聞笛時的迷惘心情,映襯出夜景的空寥寂寞。「一夜」和「盡望」又道出徵人望鄉之情的深重和急切。
這首詩寫得有色有聲有情。烽火臺、沙漠、高城、月色,構成了徵人思鄉的典型環境;如泣如訴的笛聲更觸發起徵人無限的鄉思。全詩將詩情、畫意和音樂美熔於一爐,構成了幽邃的藝術境界。詩歌最後攝製徵人望鄉的特寫鏡頭鏡頭,非常醒目地點明主旨,令人玩味不已。
李益大曆四年登進士第,授鄭縣尉。久不調,益不得意,北遊河朔,幽州劉濟闢為從事。嘗與濟詩,有怨望語。憲宗時,召為秘書少監、集賢殿學士,自負才地,多所凌忽,為眾不容……有著這般遭遇生活在中唐以後的詩人又怎麼會不表現出一種悽涼幽怨呢。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高適、李益生活在不同的時代盛唐和大曆思念,以及不同的人生境遇形成了不同的風格,高詩感而不傷,李詩悽涼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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