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奪冠》如同是條寬闊的大河,講述中國女排從過往悠悠而來的三十年。漫長的時空中,太多的人物、太多的起伏都化為歲月之流上的點點碎波,偶爾閃亮,隨之沉寂,然而,這條壯闊的河流卻讓人每次矚目,都是心潮澎湃,因為溯源而上,可以找到中國人精神的原鄉。
與製造了情緒燃點的《八佰》相比,《奪冠》的反響偏於平淡,這與擅長文藝片的導演陳可辛執導風格有關,陳導的電影一向是靜水流深,就算是一部體育電影,《奪冠》也試圖去解惑和反思,比如,作為運動員,到底為了什麼打球?為什麼中國人把一場比賽的輸贏看得那麼重要?什麼是女排精神以及當今的中國是否還需要女排的精神?
這種偏於內斂的人文氣質,是附著在陳可辛導演血脈中的高貴,他不想故意用比賽的輸贏去故意營造熱血氛圍,不想用出其不意的結果來完成一個驚天結局,這樣的處理方式,對於試圖在《奪冠》中尋找到嗨點的觀眾來說,可能確實不夠過癮,然而,這種浮躁的觀影心理,很容易對於一部好電影進行誤判。
在當今的社會中,情緒主控一切,而理性的思考卻成為了「沉默的大多數」,這種失衡往往讓人忽略了《奪冠》中思想的精妙之處,未免太可惜了。
《奪冠》的拍攝難度是相當大的,它的先天不足就在於,影片的拍攝處於「夾縫之中」,第一,時間跨度大;第二,必須貼合現實。
時間跨度大就必須有串接的點,郎平和陳忠和教練「相伴相殺」的友誼成為了一條主線,兩人一起經歷了老女排的輝煌時期、女排的彷徨期和新女排的再度崛起。而郎平更是在這三十年中完成了從女排運動員到中國女排主教練的轉變,她是中國女排的「活歷史」,這兩個人物作為主線的串接使得《奪冠》成為了渾然一體的完整敘事,避免了影片成為了歷史段落的短視頻拼接,導演的功力可見一斑。
有些觀眾認為影片變成了《郎平傳》,那請問有誰更適合在影片中承前啟後?他們是被導演「選擇的人」,是一種視角、一種代言,而不是搶功。何況,黃渤的表演也是非常精彩的,他演出了陳忠和的幽默、智慧、氣度。
影片的最後,陳忠和穿著老女排給他織的毛衣看比賽,接到了郎平打來的電話,裡面傳來的是中國女排奧運奪冠後,賽場上國歌奏響的聲音,兩位教練就是以這樣的惺惺相惜來致敬彼此,致敬中國女排的一路走來的艱辛,以及他們青春時代的奮鬥與夢想,這樣的處理,令人雋永回味,如果過於狹隘地去計較誰的鏡頭太多了,那只能說,有些人的心靈能夠容納的東西太少了。
而《奪冠》對於現實的契合也是非常努力的,而且手法非常巧妙。《奪冠》其實是在負重跳舞,它要避免拍成紀錄片,避免喊口號、避免歌功頌德,但是,又要遵從於女排真實發生的一切。所以,這也是它在春節檔上映之前遭受的波折的原因,因為方方面面都需要考量和平衡,就算以藝術之名並不能脫離現實的羈絆。
《奪冠》在最短的時間內呈現出了最多的內容,很多精彩的細節都呈現在話語中,片中吳剛與李現的幾句對話,就體現了中國隊與國際上的其他球隊在硬體上的差距。
李現說,國外計算機能夠掌握每個隊員的優勢,未來的體育之爭也是科技之爭,吳剛得知中國並沒有能夠能供女排使用的計算機後,毅然決定把網口加高15cm,並且用更刁鑽的擊球角度去磨練隊員,他問:「這樣還能算出來嗎?」
要知道,老女排時代,袁偉明教練就是這樣兼具謀略與雄心,中國女排就是這樣靠拼才在不可能之中創造了奇蹟般的勝利。而在影片的最後段落,郎平在第二局時靠迅速掌握的數據分析,及時地調整戰略,封殺對方的斜線扣球,這無形中呼應著老女排時代的樸素艱澀,科技的進步,時代的進步,競技體育的發展已經無需贅言。
再比如,郎平對於新女排的所有打造過程都是在國家體委的會議中快速呈現,她的建議與新女排組合訓練的畫面,整個過程同步完成,高效而簡潔,但能夠體現出國家體委對郎平的支持與配合,這段路的重點放在了年輕球員的內心動力,你要明白為誰打球,就像是郎平對朱婷所說:「你不用成為我,你要成為你自己」。
影片所講述的三個階段各有挑戰,各有呼應,有郎平和陳忠和的個人成長,也有不同時期女排所需要面對的不同的挑戰,在每個階段都可以感受到女排的精神,感受到時代對於個人的召喚。這種精神在電影中並非是如同白熾燈一樣人造的耀眼明亮,而是混雜在朦朦迷霧之中,需要靠一次次的深蹲、一滴滴的汗水、一次次的扣殺才能見到的勝利之光,那種磨練是把自己的膝蓋磨平,折骨為刀的絕然。
女排精神是凡人的神跡,《奪冠》並沒有去把女排精神定義化,但看完影片能夠感受到自己心境中的膜拜與慚愧,這才是一部電影對於人之為人的最好詮釋。
中國女排在現實中的徵戰還在繼續,而影片則不得不結束,所有的話似乎還沒有講完,但是,又讓人隱隱地明白了一切,《奪冠》是用結果反推過程,觀眾理解起來沒有任何難度,但是,裡面的深意,藏匿的細節,遙遠的呼應,恐怕還是需要觀眾多留意一分才能去更好地理解,而不是僅僅從表面看了一番熱鬧就匆匆地忽略。
陳可辛導演的此番功力恰在某些無形之中,就像是女排精神,無需言說,卻是人性深處的稟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