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
孔子和晏子,想必大家都不會對這兩個名字陌生。一個是周遊列國的禮教君子,也是開創了帝王之術的儒家至聖;另一個是巧言善辯的治世能臣,其《晏子使楚》、《二桃殺三士》等故事更是家喻戶曉。可以說,上述二位都是春秋戰國時期偉大思想、政治家的代表人物,而他們之間也發生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思想交鋒。
君子三見,志合而道不同
據記載,孔、晏二人第一次相見是在公元前521年的齊王訪魯,屆時的孔子雖才而立之年便已是魯國重臣,而作為齊國丞相的晏子此時已經57歲了。
在這一次的齊魯會晤中,齊景公還向孔子討教了秦國強大的原因,而孔子"國雖小,其志大;處雖闢,行中正"的回答也獲得了晏子的認可。
齊國賢臣晏子畫像
齊魯會晤一別之後,二人再見已經是五年之後了。公元前516年魯國內亂,孔子不得不逃到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在蟄伏了一段時間後,孔子開始與齊景公接觸並希望藉此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不過,這一次晏嬰卻站在了孔子的對立面。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對於孔子的這個回答晏子給出了"詼諧而不行規法;倨傲自順,不行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行以為俗;遊說借錢,不行以為國"的激烈駁斥,無情的斷送了孔子在齊國的仕途。
晏子力諫齊景公
齊國一別,不歡而散,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則是在公元前500年左右的齊魯會盟上,不過這一次雙方卻劍拔弩張。盟會上,齊人希望劫持魯定公來要挾魯國,然而這一計劃在孔子"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的義正言辭下破產了,甚至到最後由於在道義上有愧,齊景公還將曾經侵佔的土地還給了魯國。就這樣,身為大司寇的孔子在盟會上據理力爭,而垂垂老矣的齊相晏子卻一言不發,君子終見,早已物是人非。
齊魯會盟,孔子怒斥齊王
爭鋒相對卻惺惺相惜,君子之交無敵友
那麼,從之前所描述的三次相遇來看,孔子和晏子二人之間的關係貌似是在不斷惡化的,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是,但也不是,君子之交無敵友,大道不同不為謀。在筆者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更類似於一種不斷深化的認知,二者在往復的交流中更加深刻的了解和佩服對方,但同時也更加明白了他們本就不是一類人。
就如同雖然之前二人的關係似乎隨著齊魯兩國交惡而變得愈發對立,但是在晏子去世後,孔子依然對其有著極高的評價和懷念。可以說,他們之間的對抗是有相互認可的基礎,而他們的相互認可也愈發強化了這種對抗。
認可並批判,二者相互辯證的看待對方。相傳晏子曾經冬季乘車渡河,途中他不忍看到老百姓們赤腳淌水受凍,便用自己的馬車來載那些老百姓,第一年冬天這樣做了第二年依然如此,於是晏子在齊國內獲得了極高的民間讚譽。
孔子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後先是大加讚揚晏子的愛民,但隨後畫風一變開始批判起來。孔子認為晏子第一年這樣做是愛民,但第二年這樣做就是在愚弄大眾,沽名釣譽了,與其是去用自己的馬車作秀不如在冰河上修上一座橋,這樣才是真正的利國利民。
孔子出行圖
這樣看來,孔、晏二人的分歧到底在哪呢?於小於大?還是於公於私?亦或者是修橋和載民衝突嗎?準確來說都不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根本差異就在於其不同的階級敘事。
階級決定角度,格局決定高度
說到這裡,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孔子和晏子難道不是一個階級的人嗎?是的,他們倆確實同屬於封建社會的士大夫階層,但是二者在其治理理念和政治傾向上卻是有些許不同的,而其中截然相反的便是二者的階級敘事。
春秋時期國君接待賢臣
君臣關係也是階級敘事的體現。首先是孔子,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儒學的根本就是"禮教",是不可忤逆的"君君臣臣";是不可跨越的"長幼有序";同時也是不可多得的"入世大道"。為何後世帝王多尊儒術?
從根本上來說,孔子所提倡的禮教與秩序從出發點上就是基於統治階級的。他口中的有序本質上是一個階級壁壘極難跨越的封建社會,是一個人與人之間就是貴賤有別的等級森嚴的蜂巢。
可以說,孔子的道是君臣的道,他希望的天下是一個由明君賢臣治理的天下,而他所博愛的百姓則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一群需要由領頭羊約束帶領的羊群。這就是為什麼在齊魯會盟中,孔子會怒斥"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並將無辜的侏儒戲子斬首,無論是惹事的齊景公還是反擊的孔子,他們都表現出了對於階級劃分的敏感性,因為匹夫就是匹夫,諸侯就是諸侯。
孔子傳授學術
孔子的道是君臣的道,是禮教的道
說完孔子我們再來說晏子,那麼,對於這位齊國三代賢臣來說,他的道又是怎麼樣的呢?相比於儒家的君臣禮教,晏子的理念更像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同時他的敘事手段也更加貼近生活,接地氣。
與其他大儒名士的天下之言、宏觀敘事不同,晏子的角度往往是以小見大。晏子使楚的時候,楚王百般刁難藉機挑釁侮辱,但晏子巧用比喻:狗走狗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等巧妙而直白的比喻回嗆楚王。景公問政時,晏子則把把憂患比喻為鼠權勢者比喻為狗,旁敲側擊的諫言。
晏子使楚
對於晏子而言,施政的核心是仁政愛民,與儒家的仁政愛民不同,他的愛民更是一種站在農民階層上的天下觀,一種站在百姓視角考慮百姓利益的實用主義。晏嬰為人節儉,行事低調,更有甚者將自己的錢財散給百姓,或是像之前提到的他讓馬車載民渡冰河一樣,晏子對於百姓的愛是貼近而真切的,但是這種角度往往也是短視的,格局是狹隘的。
在孔子看來,禮教和大道是精英主義和階層分明等級森嚴的社會,這雖略帶殘酷,但是卻符合當時的社會結構並契合古代的生產力。晏子雖出發於民,格局略小並沒能形成一種體系和價值取向,並且由於缺乏上層建築的支撐,晏子的仁政也在其逝世後人走燈滅了。
影視劇中的齊國國君
孔、晏相爭,皆志天下,為君為臣亦為民
不過,即便二者政治理念的出發點和立足點不同,也不妨礙二人的遠大抱負不謀而合。孔子雖然提倡禮教,重視階級有別,但實際上孔子重視的也是秩序,一個充滿人倫道德的社會不僅給統治階級帶來了方便,同時也給百姓帶來了安寧。
晏子的角度則更加貼近生活,不過實際上在對於社會道德層面的期許上,他和孔子是一致的。曾經由於齊景公貪圖享樂,晏子更是由人與禽獸之間的對比來批判其無禮無道的行為,並且從"禮者,所以御民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中可以知道,晏子對於部分禮教是讚許的。
百姓安居樂業
其實,孔、晏二人的相愛相殺正是因為他們都是彼此的影子,孔子有著晏子的希望的格局高度,晏子有著孔子認可的市井地氣,二者爭而不鬥,相互監督批判,就像一個出生貴族但心系底層的革命者,他們將和自己的影子戰鬥,而他們的思想也因此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