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深圳圖書館閉館了,但數字圖書館部的王豔卻格外忙碌——
從回復微信微博等新媒體平臺上的讀者疑問,到開設數字圖書館「健康專欄」和線上「新型冠狀病毒防疫安全」公益課。因為「被需要」,在「不閉網」政策下,深圳圖書館並沒有真的閉館。
「圖書館是一個非常小眾的行業,只佔文旅業從業人數的1%,卻能產生巨大的社會效益。」省立中山圖書館館長王惠君說。
而在讀者吳桂春留給東莞圖書館的留言裡,宏大的社會效益則化為直抒胸臆的感慨——「想起這些年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了。」
圖書館好在哪裡?
好在城中心有勝地、吳桂春願下筆;好在無論你來自哪裡,走進圖書館的人,都會成為同鄉人;好在它隨著城市的發展,延伸著服務的觸角,慰藉更多人。
圖書館「轉行」?
自2015年起,廣州圖書館聯合暨南大學漢語方言研究中心,面向粵語零基礎的在穗務工者推出「公益粵語培訓班」,到2019年已有8期。通過2個月的集中訓練,結業時這些外來務工者都能開口講粵語。
圖書館為什麼要「轉行」辦起公益培訓?因為在這座城市裡生活的人有需求。
那是7年前,廣州圖書館語言培訓部的劉思佳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人來問粵語教學的書籍,「那時我在前臺值班,是些年長的叔叔伯伯來問得多。」
彼時,廣州圖書館語言學習館的教學讀物以英語和小語種為主,粵語教學的書籍不多。劉思佳意識到,因為語言無法融入到這座城市的人,並不在少數。「看著這些期盼的眼神,我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她萌生了開辦粵語培訓的念頭。
教粵語的老師不少,但難的是公益教學、集中開課,還要真的有效果。經過2年的尋覓洽談,廣州圖書館與致力於粵語保育與傳承的暨南大學漢語方言研究中心一拍即合。
2015年1月,第一期培訓班開招。計劃招生30人,但600多封報名信如雪花一般湧入,很多人在報名結束後還來詢問,「聽到的最多一句話就是『能不能把我的家人加進來?我們可以站著聽課』」,劉思佳很感慨。
第一期「公益粵語培訓班」最年長的學生有65歲,最小的只有9歲,他們要在連續兩個月裡的晚上7時到9時之間完成18次課程的學習,並通過「畢業考試」才能結業。
劉思佳一開始擔心這樣高強度的課程會讓很多人半途而廢,但還好,第一期培訓班的30個學生中,有27位都順利通過結業考。直至去年,8期粵語培訓班,讓200多位來穗務工人員融入了這座城市。
所有學生中,老師們印象最深的是來自侗族的護士仙芝。懷揣著「天使夢」來到廣州,這個年輕女孩對一些不會說普通話的爺爺奶奶總是束手無策。「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我心裡無比內疚。但自己學又總不得其法。」她咬咬牙,報了名。現在,她已經可以不用同事幫助,獨自完成基本的護理指示,也讓病人們為她豎起了大拇指。
「效果很好,但老實說,受場地空間和老師上課時間有限等因素影響,600份報名表,我們只能收30位學員。」劉思佳坦白,她手上還有3000份未入選的報名表,小班課程與龐大的需求相比杯水車薪。
在廣州圖書館館長方家忠看來,公共圖書館自誕生之初就具有公益性,它有責任最大限度地實現平等服務、保障公眾的平等權利。換句話說,在這裡,要人人都能平等地獲取知識。
因此,為惠及更多讀者,2019年「公益粵語培訓班」改版為「粵趣沙龍」。第一堂課「粵語字詞冷知識」吸引了500名讀者參加,「把報告大廳塞得滿滿當當」。
後來,廣州圖書館還將粵語課程的課件和對話錄音上傳雲端,30個人的小課堂變成了沒有邊界的「雲課堂」。
語言僅僅是融入城市的一個門檻。「我們對來穗人員的認識是否還停留在『基礎』教育?是否還能拓展更多的形式和內容?」廣州圖書館專題活動部的館員龍柳亭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龍柳亭17歲從江西南昌來到廣州,同樣作為外來務工者的她認為,來穗人員的需求其實要複雜細緻得多。她回憶起,2019年廣州圖書館的一場本是針對成人的活動「我和朗誦有個約會」,現場卻來了十幾個小朋友——所有的家長都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指導,把他們都帶了過來。
受此啟發,龍柳亭邀請了20組來穗人員家庭參加「愛上圖書館」專場活動,由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俄語系教授郭麗,嘗試進行俄羅斯藝術文化啟蒙——唱俄羅斯傳統兒歌、遊覽冬宮藝術博物館……生動的畫面和平實的語言把他們的視野帶到千裡外神秘而遼闊的西伯利亞。對於其中很多孩子而言,那是他們第一次聽到俄語的發聲。
活動結束之後,一位家長連聲稱讚,說「還好把孩子帶來了。」
從提供粵語書籍到開辦粵語培訓班,再到升級為「雲課堂」,圖書館開始越來越不「圖書館」了。
「活著」的空間
「在信息技術飛速發展的年代,圖書館的工具理性正在被弱化,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價值理性則正在被彰顯。」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教授肖希明認為,圖書館不再僅僅是一個借書的地方,而成為了一個滿足讀者精神和文化需求的「活著」的空間。
「在圖書館,我簡直可以待一整天。」讀者何淑婷告訴記者,以前想看展覽,只能去展覽館或者往其他城市跑,「現在在家門口的圖書館也能看到。」看完展,她通常還會在圖書館裡的書店、咖啡廳逛逛,或是參加感興趣的講座、課程,增加某方面的知識。
線下活動多了,這是她近幾年在東莞圖書館感受到的最大變化。
以東莞圖書館為例,2016年至2019年間,該館年均策劃舉辦公益講座、館內外展覽各百餘場,受眾讀者近60萬人次。還有書展、表演、競技、體驗各種類型的活動,市民接受度很高。而在廣州圖書館,僅2019年共舉辦線下活動4360場,惠及211.5萬人次。
據省立中山圖書館、廣東圖書館學會發布的《2019廣東省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報告》顯示,去年廣東省各公共圖書館共舉辦讀者活動48394次。
「我們通過一場場公眾活動,鼓勵讀者營造社群感、歸屬感。」東莞圖書館學習中心推進部主任奚惠娟說,圖書館做線下活動的意義在於,鼓勵人們走進來——「無論你來自哪裡,無論你是南腔還是北調,每一個走進圖書館的人,都會成為同鄉人。」
「東莞的外來人口佔常住人口的近3/4,而圖書館館員中,近一半是外地人。」東莞圖書館館長李東來認為,這就是東莞圖書館面對的需求,是圖書館應該承擔的使命——做屬於大家的圖書館。為此,東莞圖書館不僅讓讀者參與活動,更邀請他們主導活動,讓他們成為圖書館的主人翁。
因此,讀者何淑婷後來有了另一個身份——圖書館粵語課堂《粵講粵正》的老師。
漢語言文學專業出身的她,在某次自習後看到圖書館的志願者招募廣告,懷著提升自己講課水平的一點點「私心」,報名成為一名志願老師,轉眼已有7年時間了。
「我一直都很享受把自己的知識分享給其他人。」但收穫不僅僅於此,她在課堂內外還結識了各行各業的朋友,其中不乏至交好友、人生導師,圖書館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更重了。
東莞圖書館館員梁麗珍負責少兒活動和閱讀推廣志願者培訓,她告訴記者,自從2012年組建少兒活動的報名讀者群後,她意外發現其中「臥虎藏龍」——家長們各有特長,如朗誦、彩泥、瑜伽、品酒、烘焙等,覆蓋面極廣。
因此,她時常邀請有才藝的家長擔任志願老師,將各自的技能「交換」出來,凝聚成一股豐富不重樣的讀者力量,「無論作為『參與者』還是『主導者』,每一名讀者會有完全不一樣的感受與體驗。」
維護好「粉絲」
根據廣州圖書館公開資料,與往年相比,2019年廣州市公共圖書館外借文獻量、新增註冊讀者量同比呈下降趨勢;舉辦公眾活動場次、數據資源下載瀏覽量則大幅增長。
深圳圖書館數據顯示,僅1月24日—2月4日,數字資源館外訪問同比去年春節期間上漲11.6%,讀者館外借數字資源26258人次,在線辦理虛擬讀者證400餘張。
究其原因,一方面,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以智慧型手機為代表的移動網際網路技術改變了讀者閱讀方式;另一方面信息技術也促進圖書館服務環境的改善和服務方式的改變。
「90後」讀者李子欣高中時,曾設想過上大學後把圖書館的書都讀一遍。但上大學以後,隨著書籍逐步數位化,閱讀習慣也轉移到電子平臺——有更便捷的查詢、閱讀甚至互動功能,適合進行目的性、功利性較強的閱讀。當她比較急切地以問題驅動閱讀時,相比於電子檢索,紙質書籍愈發「落伍」。
正因如此,各地市圖書館均在發展線上圖書館。但是,如何讓讀者更容易抵達?渠道仍然是問題。
因為讀者呼聲強烈,3月中旬,深圳圖書館上線了「數字閱讀館」小程序。「讀者只需要從小程序進入,就能在手機上享受到深圖豐富的數字資源。大大縮短了獲取信息的鏈條。」王豔介紹。
「這像一座沒有圍牆的『大學』,無論是洋車華服,還是布衣粗衫,它都一視同仁。在這所大學裡畢業的人比比皆是。」聊起圖書館,讀者管啟富便想到了高爾基把社會當成了「我的大學」,寫下的經典名篇。他說自己常常在深圳圖書館流連忘返,有時看得入神了會情不自禁地構思出一篇小說,「我的好多作品就這樣寫就發表,這算不算深圖的饋贈?」
深圳圖書館負責新媒體運營的李軍鋒的主要工作之一是與線上讀者互動、答疑解惑。2014年至今,他收集的讀者原創留言,都記錄在深圖內刊《深圖周報》上,如今已精選了1500多條讀者原創留言——
「每逢佳節必泡館」「深圳圖書館激起了我對閱讀的高濃度貪念」「圖書館的吸引力是城市吸引力的觸角」……這些讀者發自內心的感慨深深打動了李軍鋒:「大家真心地認為,圖書館是一座沒有圍牆的『大學』,而我希望,每個讀者都能在我們的線上平臺發出自己的聲音。」
如何維護好這些讀者粉絲?李軍鋒和同事們常常坐在一起「頭腦風暴」,策劃出一場場趣味性強的活動。多年積累下,深圖兩個公眾號的粉絲總數超過70萬。
說到底,更多元的公共圖書館只是為了能夠滿足讀者的需要——不僅在館內,「不問籍貫、不問年齡、不問教育程度、不問入館目的、不問姓名」;在館外,圖書館仍會盡其所能保障人民群眾的基本文化權益,用免費且平等的服務,也用真情與尊重。
「圖書館是一個生長著的有機體。」深圳圖書館館長張巖提到,吳桂春留言東莞圖書館的故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它只能從開放、包容、務實、溫暖的城市土壤中孕育」。
來源:南方日報